3 十日梦（三）（1 / 1）
他常常瞒着魔宫里所有人偷偷跑出来见她，直到有一次被王后发现。王后软禁了凉执，并且告诉他，“将来你是要继承你父亲的位子的，整个魔族都是要靠你的。你怎么可以喜欢一个人间的姑娘？”
“魔族有哥哥就行了。”
“你父亲定的继承人是你，不是你哥。”
后来凉执触碰了魔族的禁忌，打开了死亡之门。死亡之门里面囚禁着一个妖兽，是凉执的爷爷的爷爷抓回来的。没有人能杀了妖兽，而且那妖兽有一个遗腹子遗落在人间不知去向，虽然听说法力孱弱，但唯恐打开死亡之门，妖兽气息被那遗腹子感到，那时必是一场祸事。门外由两名功力深厚的元老在门外守着。要打开死亡之门并不简单，除了凉执的父亲，还没有人打开过。
而那天不知为何，凉执轻易地打开了门。妖兽被锁跑不出来，但它身上的戾气害死了两个元老。虽然下跪求情的人很多，但是魔皇和王后似乎心意已决，
“他犯了大忌就该死！你们也不必继续求情了。”王后说完甩袖而去。到了枫树林。
凉信跟着去了，他还在试图让王后饶过凉执。
“母亲大人，弟弟不懂事，还是放他一马吧。”
“魔族有魔族的规矩，你也不用劝说我。我已经让侍女拿去月满亡了。”
月满亡，下次月圆之夜就是魂魄消散之日。凉信低头不语，呆呆地任风吹着自己。
回到徐府，妃儿问椿儿凉执怎么样，椿儿偏了偏头，“感觉笑起来挺傻的，会不会是个呆痴。暮楚怎么说这样的人是小姐的归属。” 妃儿没说话，，低头取出针线，继续绣。
第二日，凉执提了些珍稀药材拜访徐家老爷，徐老爷对他印象不错，于是叫出了妃儿见他一面。老爷示意椿儿紧跟着小姐自己就离开了。凉执快步走到妃儿面前，看着她的脸说，“我又可以和你一起看风景了。”
“我家院子后头有些坟头看不看？”
“看，我不怕的。只要是和你一起看，什么都是好风景。”最终，妃儿没有带他去院子后头，而是竹园。那里种着妃儿最喜欢的毛竹，她极力的想要凉执看她培育的成果，凉执就在一旁谄媚的夸奖。
末了，椿儿拿来茶点，两人在竹园的竹亭里说话。凉信在竹林里，静静的看着凉执望着妃儿微笑，他让天上下起了一阵小雨使得气氛不会那样沉闷又可以让凉执和妃儿多待一会。
告别的时候，凉执试图去牵妃儿的手，没想到妃儿一个巴掌拍到了凉执的肩上，他捂着肩撒娇道：“姑娘这么凶悍，谁要娶了去供在家里！”
妃儿左右摆了摆头，漫不经心的说道：“像公子这样的不就很喜欢我吗。”凉执笑了笑放下手停在胸口处又放下。他心里想的是，不是像我这样的，而是恐怕天下没有谁比我更喜欢你的了。
妃儿故意让昨天未绣完的手绢飘落到凉执的手上，凉执示意她手绢掉了，她只是淡淡的说句，“就当做我大发慈悲送你的。”
“可是没有绣完。”
“完整的东西总是惹不了人疼爱珍惜的。”
凉执走后，王后一直住在枫树林的湘苑里，凉信按常例三天要去拜礼。王后躺在榻上背向凉信。
“枫叶什么时候红？”
“约莫下月可以红。”
“看似不用等到那时候了，全都砍掉吧。”王后叹了一口气，凉信便出来了。他知道王后只是不想今后触景生情，毕竟枫叶林和湘苑以及倚红亭都是因为凉执才存在的。当夜，凉信命手下连根拔起所有枫树，只留下一片枫叶在自己的胸口。他并没有在魔宫久留，因为知道月满亡的效力会让凉执越来越弱，他害怕他晕倒在没有人照顾的荒地，也害怕他落到觊觎他魔血的妖怪手上。
回到勇熙城，凉执正在芜河旁边的树下打坐，河水也在静静地流淌，他走到他身后没有半点声音却还是被凉执瞬间抓住了他的衣袖。“哥哥，王后怎么样？”
“一切都好。”凉信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想也许这样的答案会让很多人感到幸福，包括自己。
凉执又问他是不是王后会让那片枫叶林消失，凉信本想骗他，但还是没有将谎话说出口，点点头说了句嗯。
椿儿来送了口信，妃儿约凉执在东胜庙门口相见，不待椿儿走开凉执便跑向那里。东胜庙距离芜河并不远，大约一刻钟就可以到，每到有庙会时才会熙熙攘攘，平时少有人去。凉执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祈愿树的妃儿，和往常一样穿着绣有兰花的襦裙。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若让公子明日去我家提亲，公子可肯？”她的眼里没有平日的不羁，只是用像个普通的女子期盼好姻缘一般的眼神看着凉执。
“我不能娶你。”
“公子近日来的心意只是玩耍而已？我误解你了，那便不要再见了。”她的目光看得越来越低，最后只盯着地上的野草看。
“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我想娶你，可我快死了。”
“什么时候？”
“五日后。”
妃儿没有再说话，看不出她的表情是失落还是难过，但凉执知道在妃儿心里肯定是纠结了很多，她向来不会说些安慰人的话。沉默了许久，树上的叶子都掉落了很多片。
妃儿转过身说，“那公子还是不要来提亲，我怕我会痛苦一生。这条红线是暮楚先生所赠，送与公子了。”说罢，妃儿将红线轻轻放到凉执的手上，自己就走了。
回到府里，妃儿坐在花园的鱼池旁盯着游来游去的鱼儿整整一个下午，夕阳落在她的脸上，她抬头看了看又闭上眼睛，不知怎的就突然噗嗤一下笑了，而后眼角又渗出了眼泪。
芜河岸边的凉执从日落站到日出，又从日出站到日落。他晕倒的时候，天上有几颗不明亮的星星。凉信带他回了魔宫，他感觉到凉执极有可能已经到了无力行走的地步。王后听说了他回来的消息，命手下最亲近的侍女送了一碗药汤过去，服了王后给的药，凉执渐渐苏醒过来。他起身问哥哥自己还有几天，凉信顿了很久，“两日。”他又躺了下去，睁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凉信扶他起来给他输了些魔气，告诉他那些足可以支持他去找妃儿。
妃儿从箱底拿出自己连夜赶工出来的嫁衣，那本是她想要在大婚之日穿的，上面绣满了兰花。凉执变成那根蜡烛，看着她对着嫁衣叹气，又放回嫁衣。她睡着后，他就看着她的模样，因为明日是最后一日，今夜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一想到从此再也不能看着妃儿，与妃儿有关的任何事情自己都不能插手，都不能知道。他突然就哭了。躲在暗处的凉信此时握紧了拳头，他后悔自己那样懦弱在王后赐凉执死的时候居然没有反抗到底，他也恨自己无能无力去救他。
第二日，凉执和妃儿不约而同的来到芜河。妃儿穿着第一次见凉执的衣裳，头发挽了一个髻，戴了朵白色的花。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河水在那里流淌，不得停息。一阵风，一棵树，无数叶子，慢慢的凋零。他想起了曾经偷偷带妃儿去了魔宫，去了他的枫叶林，那时枫叶正红，妃儿在林子里又蹦又跳，说她好喜欢那片林子。凉执说若你喜欢就是你的了。可是妃儿笑了笑，“我才不要呢，是因为是你的我才喜欢。”哥哥也在一边陪着自己，那一刻，他就觉得世间的美好不过如此。
“河水似乎不会停下来等谁。”妃儿说。
“是啊。”
时间总是不够用，他们坐在石头上看星星，妃儿突然拉住凉执的手，“天上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星星只有几颗。”凉执嗯了一声，他的手越来越冷，妃儿也攥得更紧。
“我喜欢兰花，凉执你呢？”凉执没有应声，妃儿小声的笑了笑， “ 你当然是喜欢兰花了，因为我喜欢，对不对？”
他还是没有回答。
“凉执，你还没有说你喜欢我呢。”
“凉执，凉执，我害怕。”妃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凉执的灵魂在天上对妃儿说着再见，可惜她都听不到。
突然，妃儿的身体也渐渐消失，最后只留下一支桃木簪。
凉信抱着凉执的尸体来到湘苑，用绣有白色荷花的纱布遮盖他的身体，他的旁边是那支桃木簪。
“哥哥对不起你，让你做了十日的梦。若有来世，也要成为哥哥的弟弟，然后哥哥一定帮你迎娶妃儿，你说好吗？”
原来，妃儿早在之前就被王后派人杀死了，凉信偷偷跟着，想要留住她的魂魄以便日后可以请高人使她在别的肉体上复活，虽然不能再生为人，起码也是能陪伴弟弟的半妖。
可惜他去的太晚，大部分的魂魄已经消散只收到一小部分，不久后得知弟弟因触犯大忌而被赐死，于是将妃儿的灵魂附在桃木簪上，用魔气捏造了一个妃儿。不管是性格还是外形都和原来的妃儿一模一样。为了不让弟弟伤心，他每日都要给妃儿输魔气来保证她每日的人形，也控制了勇熙城徐府的老爷让他收留她。
不过，十日的美梦倒也值得。
凉执的哥哥凉信来到暮楚的摊位前，暮楚说今日已经遇到有缘人，卦已经算了，不便再为凉信算命。
“我知道你给我弟弟算了一卦，你早就知道他这几日的姻缘都是一场空。”
“所以我才说是镜中花水中月，到头都是梦。只是你那弟弟没猜透。兴许他猜透了，还是愿意这样。”
“那你为何不收卦金？”
“算命先生有规矩，将死之人不能收卦金。虽然他不是人，我也不是真正的算命先生，可我算得了命，自然要守规矩。你倒不好奇是谁陷害了你的弟弟，让他触犯魔族大忌然后枉死？”
“我好奇，但我不知道真相。请先生明说。”
“今日算卦已毕，公子明日再来。”
“那也好。不过，我也想告诉先生一句话。魔族囚有一妖兽，她爱人已死数百年，却留有一遗腹子在人间。传说遗腹子法力孱弱，流落勇熙城，若哪日先生遇见不可算命之人还望书信与我。将信放入芜湖中，我自会派人取。”说完，凉信拿出一张魔族才有的纸张递给暮楚。
勇熙城人来人往，照样熙熙攘攘。暮楚收了摊去了自己常年租住的客栈。房间桌子上放了有许多拜帖和书信，这很平常。勇熙城的人都知道暮楚一日只算一人，但还是不死心，将自己的生辰八字或求姻缘的许多文字写在帖子上托小二放到暮楚的房间里，祈求暮楚哪日心血来潮能回复一二。而暮楚间或回复几个，他只是想找到那个十六年前申时出生的烟花，可是在勇熙城这么久，那日出生的人太多。
“先生为何不买处院子，常年住在客栈，银子花得也不少了。”小二拿来饭菜多嘴问了一句。
“没什么，就是喜欢。”
“徐府的徐老爷昨日似乎大梦初醒一般，说了许多糊涂话。有人说是鬼附身，先生可给他算过？”
“不曾算过。”暮楚知道是凉信用法力控制了徐老爷这件事。
小二退下了。暮楚自从突然会算命之后就失去了法力，只是一只没有法力修炼又半途而废的画精。他提笔作画，将梦中梦到的女子一一作了画像，他希望其中有一幅是那朵烟花的。她投胎为人，相貌品行皆不知，可是暮楚却执着要找到她，似乎不是自己要找到她，而是有人控制他要找这么一个人。
而第二日，凉信并没有来，暮楚也并不等他。而是给一位远道而来的侠客，算了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