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七天(4)(1 / 1)
为什么方木会有这样的朋友?而父亲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父亲似乎比自己知道更多的方木,这怎么可能?明明和方木朝夕相处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父亲,凭什么连父亲也像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朋友一样称呼方木为木木,自己却得喊“班长”。
陈虎靠近茶几一些,陈安国正品着第二盏。这一套功夫茶的手艺不同于现在市面上的那些样子把戏,这个女孩儿是真正的品茶的好手。听这讲解也头头是道,明明才二十出头,却能像个老古董一样抱着茶杯,真是不容易,境界又上一层,这是木木都没能达到的高度,如果不是…真相多问问,多了解了解,多沟通一下,可以直接从茶道开始,延续下去。
“爸爸…”
陈安国的思绪被陈虎打断,陈安国回过神儿来,看着自己的儿子。陈虎很聪明,也识大体懂规矩,讲道理,完全没有其他二代们那些陋习,最让陈安国头疼的叛逆时候,也就是高三那会儿,但是很快就被方木一顿打又拉回了正轨。这孩子从来没有让陈安国操心,妻子教养的很好,可是,陈安国始终觉得,缺少了一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呢?
陈安国始终没有想明白,可刚刚门口那一幕,陈安国似乎被点醒了一般,似乎突然就知道少的是什么了。
魄力。
如果不和方木比较,陈虎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可是在方木面前,陈虎不由自主的就弱势了。说他让着方木,宠着方木,舍不得和方木争论,教养修养好,都可以。
可换个方向来说,抛开所有这些感性因素和外界因素,陈虎在方木面前依旧会是势弱的。
因为魄力不足。
气势不如方木强大。
就是年轻人们所说的气场。
陈安国又看向对面的女孩。
食物链一样的关系,面对比自己强大的生物就会不由自主的俯首。
以后会怎么样,陈安国不知道,但是现在的陈虎,根本没有办法在方木面前抬头挺胸的说话。
陈安国喝一口茶,甘苦,稍微有些凉了。
“爸爸!你想什么呢!”
“你说什么?”
陈安国瞟了儿子一眼,不肯承认自己又走神了:“说吧,我听着呢。”
陈虎挨着陈安国,陈安国的对面已经空了。离开座位的人踱步到了落地窗边,看着漆黑的夜。这个距离如果不刻意去听,是听不到这边的说话声的。陈安国点头示意,表示感谢,明白这是留给父子俩说话的空间。
“你认识方木?爸爸,你怎么叫她木木?你们俩是什么情况?”
陈安国好笑的听着儿子酸溜溜的问话,伸手拍了陈虎的头:“乱说什么,她爸爸是老干部,我有她电话,有过联系,有什么问题!我一个长辈,难道也叫她‘班长’?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儿正事儿?怎么成天都在疑神疑鬼的!”
陈虎直觉并不相信,可是又觉得父亲不会撒谎,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相信还是不该相信了,他仍旧将信将疑的看着父亲:“那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我帮她找方洁。小虎,这事儿,你也得帮忙,她家里出了点儿事儿,她父亲出差,妹妹走丢了,你得帮她,我也帮她。”
“我应该怎么帮?她好像根本就不需要我,还得反过来照顾我,我觉得我总是在帮倒忙…”陈虎有些难过,想到自己刚刚还说了那么多惹方木生气的话,更加无地自容。
“她不需要安慰的话,就给些实际的帮助,比方说,帮她找到方洁。”
看着陈虎懵懂的眼睛,陈安国轻笑了一声:“语言,有的时候是最没用的东西,光嘴上说说,谁都会,可是有什么用呢?不付诸行动,一点儿用都没有。你懂事一点儿,别让她更辛苦了。”
“我没有…”
“你没有?那她还能气的想打你?你明明知道,她其实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是个会随便动手使用暴力的人。”
方木是什么样的人,陈虎清楚。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陈虎也清楚,可是方木和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陈虎却又说不清楚。
“我知道了,我这几天少说话。”
陈虎抿着嘴,原来唯一能帮方木的就是少说话,说话过脑子,不无理取闹,自己能做的还真是“多”啊!
陈虎以前并不觉得方木遥不可及,可是这一刻,却深深的觉得自己和方木之间,早已不是那一个小时的空白,也不是第二名和第一名之间的差距。陈虎使劲儿的在追,很用力的在努力,很认真的去靠近方木。可方木却没有停止过脚步,甚至跑的比以前更快,直道上还能看到背影,感觉离的并不遥远,可是陈虎一个开小差的时间,方木已经转弯,连个背影都没有给陈虎。陈虎还留在直道上东张西望,寻找方木的身影。
要到哪一天才是尽头,才能赶上方木呢?
陈虎觉得眼前一抹黑,更混乱了。
陈安国的思绪又飘远了。
和一个朋友回来的,任务还没有完吗?她父亲呢?以后呢?方木以后怎么办?
方木从飘窗上收回僵硬的四肢,重新把自己放在柔软的大床上,躲进被子里。外面的一切都与方木无关,阳关灿烂也好,风雨飘摇也罢,全都被隔绝在方木的世界之外。
相关也好,不相关也罢,总少不了一个事实,那一年,不仅队长没了家,方木也没了家。找不到的妹妹,不能出面的葬礼,两个世界的父母,无法破解的悬案……
如今的方木已经不像早几年那样,那时的她始终无法面对,只能不停的用训练和任务麻痹自己,即便在那样的高强度刺激中,方木仍旧周期性的消失不见,又周期性的被队长从各种角落翻出来。
方木经常想起那只流浪狗,那双原本以为是疑惑的黑亮眼睛,原来是怜悯和同情吗?预见了将来,方木会像它一样流浪,一样只能在角落里躲着,才能觉得不那么寒冷,不是孤身一人。
几年追踪,几年卧底,终于复仇。一晃十年过去,方木身上的伤口宣示着方木的努力与执着,方木成长成为更加优秀的人。可是方木并不认为自己优秀。合格的优秀,不该是自己这个样子。
流浪周期在延长,似乎是好转的现象,可是每一次复发,都比以往更加具有破坏力。
伤口还是一样的伤口,疼还是一样的疼,没有减少半分,不能更增加一毫,一年疼十分的量,以往一个月不足一分,如今一次疼五分,如此的“好转”而已。
就像现在,方木停步不前,躲在没有开窗的酒店里,除了回答打扫卫生的客房服务“不用”,好让对方放心,客人没有变成一具尸体以外,再没有出过门。
有些事情,要一个人去思考,才能想的明白,要一个人去面对,才能看得清楚,要一个人去承担,才能坚持不被压垮。
像过去千百次一样,方木藏匿了自己,又将自己从掩藏地挖掘出来,硬生生的面对一切。发生了的事情,虽然不会像时间流逝一样消失的一干二净,不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留下的伤口却依旧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浅,变得淡,变得不痛不痒,变得像是疤的原本形态都看不清楚。
时间在那里,奔跑,或者漫步,它不紧不慢,不会有任何停顿;故事在那里,记得,或者遗忘,它不嗔不怒,不会有任何改变;创伤在那里,抚平,或者留疤,它不弃不休,不会有任何作为。
既然注定该方木背负这一切,无论逃到哪里,方木都会把自己翻出来,剖明白,晒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