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决裂（1 / 1）
天空飘着细碎的雨丝，落在层层伞面上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虽是清晨，往日无人注意的宣传栏前，此刻却围满了学生。
穆蕾撑着雨伞，随蜂拥的人群走到宣传栏前。女孩的到来，使得原本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消失。很快，围观的人群就自动为她让出一条道路，甚至在她最终站定后自觉散开。
她的神情已没有预想中的惊讶，早在出门前，她就在宿舍门上撕下了一模一样的照片。唯一不同的是，宣传栏里的每一张照片，都贴心地配有讲解文字，其中最刺痛眼眸的，要数正中央那张被刻意放大的照片。
医院人来人往的长廊上，萧桐微低着头，双手抚在小腹上，一脸甜蜜与知足。布离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化验单，注视着她的神情有些凝重。两人头顶上方的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大字：妇产科。
再次看到这张照片，穆蕾仍然觉得后背透着沁骨的寒意。她甚至不用去看一旁的文字解释，事实已然明了。
她本以为，时间可以磨平一切褶皱，他们之间的隔阂也终将消融，不料，事态竟会沿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结果，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实。
照片里晃眼的白炽灯逐渐在眼中扩散，模糊的视线此刻只余下大片惨白的光。穆蕾的意识一时陷入恍惚，直至一道黑影闪电一般突然冲到她的跟前。
男孩一把推开宣传栏上的玻璃，粗暴地扯下所有的照片，迅速撕成碎片。穆蕾站在原地，神情是不可置信的愣怔。
她能感觉到，布离用力甩出的那些碎片，是朝自己飞来的。
这是他第二次如此失控，也是他第二次用如此愤怒的眼神注视自己。
她知道，他在质问，质问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是否出自她之手。
仿佛坠下深渊的心突然就平静下来，穆蕾握紧伞柄，暗自冷笑，不想解释，更不愿解释。
“穆蕾。”
许久之后，布离才艰难地叫出她的名字。
“我们谈谈。”
曾经的定情之地，同样梧桐纷飞的意境，相视而立的两个人，此刻却形同陌路。
第一眼看到那些照片，布离内心的愤怒几乎膨胀到了极点，但当他真正与昔日的恋人对峙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就站在他面前，这么近，却也这么静，因为早已无话可说。
那个忘我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女孩，那个一眼就击中他内心的女孩，或许早已不再。
“经此一事，我们两不相欠。”
如此残忍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却似云淡风轻。
“我还欠你一支蜡烛熏香，忘了么？”
穆蕾迎上他的注视，微微咧开嘴，那样动人的笑容，竟令布离有些不寒而栗。
“既然要算，何不算个彻……”
“穆蕾……”
布离面色凝重，匆匆打断她的话语。
“我们……只能这样了……”
短短一句话，仿佛耗尽布离所有的力气。
“曾经，我也想好好珍惜你，可你一直都把自己的世界封闭起来。你哥哥在里面，你的音乐梦想在里面，甚至，连罗昱都在里面，只有我……”
布离垂下头，眼神极尽悲哀。
我……终究不在你的世界里。
穆蕾缓缓收起笑容，没有说话。雨势渐大，布离的身体完全暴露在风雨中，她也只是默默看着，自始至终无动于衷。
流动在彼此之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在他再度开口前，穆蕾终是嗤笑着转身离去。
多么动情伤感的伪装，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这样毫无信任可言的情感，她不会挽留，更不屑挽留。
真是讽刺啊，那个以“不离”之名来到她身边的男孩，最终还是离她而去。
下课铃声很快响起，学生们纷纷冲出教室奔向食堂。注意到宣传栏前那个孤独的背影，邱宁宁刻意放慢脚步，看着穆蕾在风雨中强迫自己挺直的背脊，邱宁宁只觉心下无比愉悦。
一直以来，她都自恃高人一等，穆蕾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光芒，践踏了她与生俱来的高贵优越，她就把她狠狠踩进地底，并且永远别妄想能再爬起来。
悠闲地扇了扇手中紧攥的信封，邱宁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丝毫没有察觉又一抹身影在同样的位置再次站定。
穆蕾将手中的雨伞微微倾斜些许角度，透过宣传栏透明的玻璃，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就站在她身后，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周围是浩浩荡荡的下课人潮，可世界却安静得仿佛只剩她们两人。
呵，是打算在今天一次性做个了结么？
穆蕾面色从容地转过身，视线落在萧桐宽大的上衣处，极力上扬的嘴角还是无法控制地僵硬起来。
同样的相视而立，同样的沉默不语，萧桐轻抚小腹的动作，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如今，她的大脑很是清醒，曾经被忽略的种种细节也如同被重拾的掉帧画面，一一在她的脑中回放。
早在布离第一次提及萧桐时，她就应该有所察觉。她从未在布离面前提起萧桐，也从未托萧桐转达任何话语，如果不是刻意接近，布离怎么会知道萧桐的存在，又怎么会有之后一系列看似巧合的误会？
“什么时候？”
穆蕾盯着萧桐的小腹，淡淡开口。只有四个字的问题，她知道萧桐能够听懂。
萧桐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许久之后才开口报出一个日期。
事到如今，她终于知道，就在他们激烈争执的那一晚，布离宿在了萧桐家中。
凄凉夜雨，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简直理所当然到无可厚非。
布离近期的所有异常，萧桐频繁的夜不归宿，一切的一切，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最为合理的解释。
“我收集琴谱的事，只有你知道。”
穆蕾缓步上前，淅沥的雨声中依然可以清楚地听到伞骨相撞发出的声响。萧桐就势后退了一步，不断轻抚自己的小腹，仿佛那就是她所有力量的源泉。
“是了，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如此不着痕迹地趁虚而入。”
萧桐低下头，依然沉默不语。穆蕾将视线缓缓上移至她的脸庞，微微嗤笑。
“你们的事已经全校皆知，双双退学在所难免。只是我不明白，你的文学梦呢？你曾经憧憬的一切呢？统统不要了么？”
仿佛再也忍受不了穆蕾的咄咄逼人，萧桐猛得抬起头，勇敢地迎上昔日好友讥讽的目光。
“他值得我用一切去换。”
对上萧桐坚毅的眼神，穆蕾再度轻笑起来。
“是值得你用尽一切手段，把他抢到你的身边。”
萧桐被堵得一时语塞，不知为何，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
“你有穆沿哥哥，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背弃你，可我呢？我有什么？一个嗜赌成性的父亲，还有忍无可忍离弃我的母亲……”
“所以，你就选择离弃我，连带着我的男朋友，对么？”
面对萧桐的声泪俱下，穆蕾的神情异常冷静。
仿佛一记重拳击打在棉花上，萧桐的爆发并没有换来预期的效果。心中那团火苗很快就被现实浇灭，她抬手擦去满脸泪痕，渐渐平复了激动的情绪。
“陪伴他的那些日子，每当念及你，他的每一个眼神，都让我羡慕。从小到大，我愿意和你分享我的一切，唯独他……”
萧桐咬紧下唇，极力抑制眼角再度翻涌的泪意。
“蕾蕾，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无话可说。可扪心自问，你的心真的在他身上么？每当他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萧桐的话没有丝毫夹枪带棒，因为事实本身就是这么鲜血淋漓。胸口好似被钢针大力戳穿，穆蕾用力攥紧伞柄，暗自强装的镇静终于渐渐崩塌。
她不知道萧桐何时离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多久。一夜之间，爱情与友情同时从她的生命抽离，这便是她脑中唯一清晰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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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午后，一封夹有照片的匿名信被送进了校长办公室。几天之后，布离与萧桐双双退学的消息很快传遍落桐中学。
作为这段感情的局中之人，穆蕾自然也沦为众人议论的对象。那些企图探究她的眼神，有好奇，有同情，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
宿舍门上依然每天都被贴满萧桐与布离的照片，穆蕾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平静地撕下那些照片，揉成一团后顺手扔进楼梯口的垃圾桶里。
她知道，只要她隐忍不发，幕后操纵的那个人就一定沉不住气。
一个月的不动声色，果然将意料中的那个人逼到了她的跟前。
依然是那样小小的个头，却趾高气扬地挡住她的去路，穆蕾看在眼里，只觉分外滑稽。
“听说萧桐和布离已经在外同居了，两人整日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真是夫妻情深呐。”
邱宁宁一面提高声调，一面仔细观察穆蕾的神色变化。
她当众撕开了穆蕾的伤口，成功缔造了穆蕾与亲密之人的彻底决裂，然而预想中情绪崩溃的结果，却迟迟不曾发生。
看着穆蕾依然没有多大起伏的神情，邱宁宁不死心地继续补充。
“哦，我忘了，应该说你的前男友和你的好闺蜜感情深厚才对。”
邱宁宁捂着快要笑裂的嘴，对自己才想到的措辞十分满意。
穆蕾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个有恃无恐的女孩，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在她讶异的目光中狠狠落下清脆的一巴掌。
邱宁宁不可思议地捂住瞬间烧红的脸颊，才一回身，就被穆蕾狠狠揪住头发，用力砸在身后坚硬的梧桐树上。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阴冷得令人胆寒。邱宁宁强忍剧痛高昂着头，目光在触及穆蕾的眼神后，急促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样毫无温度的眼神，那样迫人窒息的气势，眼前这个女孩仿佛自炼狱归来，幽黑深邃的瞳孔中，分明压抑着几欲爆发的杀意。
“邱宁宁，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穆蕾稍稍收紧手中的力道，邱宁宁便求饶似的扒住她的双手。
“如果下一次，你，或者出自你手的任何东西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爸再有钱有势，恐怕也只能替你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你这个疯子！你……你敢！”
呵，原来她所有的妒忌对象，都可以成为“疯子”的代名词。
穆蕾凑近她的耳朵，语调缓慢而诡异。
“你可以试试，看我到底敢不敢。”
邱宁宁圆睁着双眼，浑身颤抖不止。生平第一次，她切身体会到何为彻骨的恐惧。
听到手机传来的短信提示音，穆蕾这才稍稍放松手中的力道。待看清屏幕显示的短信内容后，她立即松开直接瘫倒在地的邱宁宁，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校门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