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六十八、无妄之灾(1 / 1)
承平六年二月,公孙玄不顾崔锴劝阻,举全国之兵讨伐东越。北豫趁机南下汉中,崔锴苦劝公孙玄不成,却被他勒令带五万人马前去汉中抵御北豫。
大军自锦官城出发,一路向东行进。公孙玄将阿琇押在中军,严密看管。阿琇苦等多日未见崔锴来救,心中大为奇怪。
行至巴东,公孙玄令稍做休整,阿琇被关押在中军帐旁的一个小营帐内,想是给崔锴留些脸面,公孙玄并未虐待于她。阿琇见已过半个月,崔锴依旧毫无消息,心道不妙,想是公孙玄将她被抓一事牢牢封锁,崔锴全不知情。
这日傍晚,士卒送来晚饭,阿琇哪里有胃口,只简单吃了两口便放在一旁。半个时辰后,那士卒来收拾碗筷,忽听到他压低声道:“夫人多少要吃些东西,身体要紧!”
阿琇回头一看,险些叫出声来,来人竟是穿着楚军军服的刘落。刘落向帐外看了看,将帐门放下,快步走到阿琇身边单膝跪下道:“属下来迟,夫人受苦了!”阿琇小声道:“你怎么来了?”刘落道:“夫人被带走后,府中便被公孙玄派人围住,不许随意出入,罗昱想给丞相报信也出不去。”阿琇心道:“果然如此!”
刘落又道:“我与罗昱商量不能坐以待毙,他便召集府内侍卫掩护我与崔元逃了出来。我们本以为丞相仍在宜都,到了才知,丞相竟被公孙玄遣到了汉中!”阿琇皱眉道:“丞相去了汉中?大战在即,让他去汉中是何用意?”
刘落道:“听闻是丞相极力主和,劝阻公孙玄发兵,才被他赶走。”阿琇冷笑道:“恐怕也是怕他见到我在这里。”刘落道:“我便与崔元商量,让他去追丞相,我则来看看夫人。”阿琇看着他道:“你出来了,小桃怎么办?”刘落一怔,忙道:“夫人放心,女眷都在内院,她与小蔡夫人在一起,应当无事。”
阿琇深叹一口气道:“我这真是无妄之灾。”刘落道:“我来之前,已将夫人之事传给了主公,想来主公不日便会有示下。夫人且放宽心,主公定会救你!”
阿琇皱眉道:“糊涂!告诉他有何用?如今能救我的只有丞相!”想了想,令刘落撕下衣襟,取炭盆中木炭写了四个字交给刘落道:“你速速将这送给丞相,他必会来救我!”
刘落接过一看,大惊失色,低声叫道:“夫人!这……这……你……”阿琇示意他噤声,低声道:“速去!迟恐有难!”刘落点点头,向她行了一礼后匆匆离去。
次日大军继续前行,阿琇虽觉不适,却并不敢声张。一路疾行,终于来到了夷陵。五十万大军驻扎了下来,营帐密密麻麻望不到头,煞为壮观。
阿琇仍被关押在中军,舟车劳顿,她只觉疲惫不堪,刚要躺下歇息,却听帐外传来脚步声,卫兵齐声唤道:“陛下!”她暗暗紧张,站起身,整理番衣裙,抬眼见公孙玄进来,忙跪下道:“陛下!”
公孙玄也不让她起来,踱到她身边道:“你那侍卫从府中跑了。”阿琇知他说的是刘落,抬起头做惊讶状。公孙玄俯下身看着她道:“你说他是会去找崔锴,还是去找苏衡?”
阿琇又低下头不说话,公孙玄道:“随便他去找谁,崔锴无召而来便是抗命;苏衡若敢来,正好取他性命!”冷哼一声道:“你果真是个祸害!”
阿琇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心中已将公孙玄骂了万遍,想了想道:“丞相辅佐陛下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一片忠心,陛下却如此对待他的妻子,难道不怕寒了他的心? ”
公孙玄冷笑道:“他如今被你迷惑,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待朕除了你,他慢慢就会醒悟。自从娶了你,朕称帝他反对,朕要攻江东他也反对,大事上处处与朕相左!为了你,倒是舍得将武陵南阳割让!他如今已是色令智昏,再不除了你,只怕你叫他谋害朕,他都能答应!”
阿琇心中震惊,公孙玄心里对崔锴芥蒂已如此之深。崔锴确实反对他过早称帝,认为时机未到,力谏之后被他驳回。攻打江东与崔锴一贯的外交之策不符,他自然也是要反对。这些在阿琇眼中看来并无不妥,无非是尽臣子本份,谁知竟与公孙玄离了心。她不禁替崔锴不值,倾尽全力辅佐多年的主公,原来是个如此心胸狭隘之人。
公孙玄见她不说话,只当她害怕,又道:“朕倒是希望苏衡能来,既能让朕杀了他为阚贤弟报仇,又可让子固看看你是如何背叛他的,断了他的念头!”
阿琇抬起头直视着他道:“请陛下不要污蔑妾!妾自嫁入崔门,未曾与江东有过丝毫联系,也从未背叛过夫君。陛下若认为杀了妾便能保大楚千秋万世,妾无话可说!只请陛下勿要坏我名节,污了丞相的声誉!”
公孙玄看着她道:“伶牙俐齿!江东的营寨就在五里之外,你的义兄季蒙,侄儿谢循都在,明日便将你押到阵前,血祭我兄弟!”
阿琇知道此时多说无益,唯有盼着崔锴快来。若明日真被拉到了阵前,便是公孙玄不杀她,她也不能成为后楚要挟谢循季蒙的工具,到时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想死,她还没有看到苏绍长大,还想再见见萧婉和孩子们,她还要为大哥报仇,她还有……这一夜,阿琇辗转反侧,却无良法。
天微微亮时,忽有人潜入帐中,阿琇一惊,坐起身喝道:“谁?”那人走到榻边抱拳道:“夫人莫怕,是末将。”正是后楚上将云飞。
阿琇知他与崔锴十分交好,忙道:“云将军,是丞相……”云飞低声道:“是,丞相正昼夜兼程赶过来,因汉中大雨,道路泥泞,马跑不起来,丞相怕来不及,特用飞鸽传书,令我保护夫人。夫人放心,云飞定会力谏陛下收回成命,便是不成,也会保护夫人!”
阿琇心中稍定,又听他道:“丞相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夫人。”阿琇示意他说,他低下头,更加小声地说道:“活着!”
云飞走后,阿琇心神不宁的等在帐中,公孙玄却未派人来。如此过了两日,云飞悄悄令人传讯,说是东越高挂免战牌,任后楚如何叫骂拒不迎战。虽如此说,但崔锴一日不来,阿琇便不敢掉以轻心。
果然到了第四日,公孙玄令人将她带上了战车。夷陵乃是山区,冬日寒风吹得阿琇瑟瑟发抖,忽觉小腹阵阵坠痛。她咬着牙紧紧抓着车辕,尽量减轻颠簸之感。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只见前方一座军寨,“越”字大旗迎风飞舞。公孙玄策马来到她身边道:“季蒙想消磨我军锐气,拒不出战。我倒要看看你死在他们眼前,他们还忍不忍得住!”他挥挥手,一旁的偏将即催马上前叫道:“季蒙匹夫,出来看看这是何人!”那边已有军士将阿琇高高地绑在了车辕之上。
东越大营仍无动静,那偏将又叫道:“谢循小儿,你连你姑母都不要了么!”阿琇紧锁眉头,心中渐渐拿定主意。忽见寨门上垛口处升起“谢”字大旗,一群人出现在那里。为首的似是名青年将领,阿琇隔的远看不清楚,却已忍不住激动起来。
寨上谢循将她看了个分明,山风撩起她的衣摆,吹乱了她的鬓发,熟悉的五官与记忆中的容颜重合起来,他握紧双拳,轻唤了声:“姑姑!”
阿琇似听到他的呼唤,竟冲他笑了笑,谢循抹开眼不忍再看,朗声道:“公孙玄,我姑母十几年前便死了,此事天下皆知!你又从何处寻来的这个女子冒充?!莫非堂堂大楚,竟要用女人来攻城不成?”东越众人哈哈大笑。
阿琇暗暗点头,却听公孙玄道:“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莫要强词狡辩,待我杀了她,你再追悔莫及吧!”谢循怒火中烧,身后有人轻拍拍他道:“他便是要激怒你。你不出战,阿琇尚能活命,你一出去,他必杀了阿琇乱你心神。切不可妄动!”
谢循回头躬身答道:“末将遵旨!”此人正是苏衡,他接到刘落密报,着王晖辅佐苏绍监国,星夜兼程赶到夷陵,令季蒙坚守不出。季蒙等人并不知阿琇被公孙玄掳来,闻言均大吃一惊。
谢循见苏衡目光沉沉地望着阿琇,也转过身看着她,见她一张脸已冻得煞白,心中大恨。田锦此时说道:“陛下,怎可如此投鼠忌器!”苏衡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朕意已决,休再妄言出战!”田锦只觉那一眼蕴含万千意味,忙低头应下。
苏衡对谢循道:“你们商量一下,劫营是否可行,需尽快将阿琇救出来。”他转过头又看了会,忽皱紧眉头低喃道:“她怎么了?”
阿琇就这般被绑了半天,云飞跪地苦苦哀求,公孙玄见东越全无出战之意,这才令人将她放了下来。云飞冲上前将她扶住,见她浑身发抖,以为她冷,忙将大氅解下给她披上,却又见她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面色惨白,心中大惊,忙问道:“夫人,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