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第九十八章(1 / 1)
靖王要找的人在城北,靠近空城大殿的长街上,是一个地处热闹街区而不会过分靠近空城权势中心的地方。
司罗街尾,长音客栈。
这家客栈在空城也算小有名气,修的是云重风格的庭院,上下三层,后院居然还种了两株半死不活的老槐树。长音客栈的老板是云重人,听闻在云重中土犯了事,是从死刑犯牢里跑出来的人,漠西收容整个云重乃至大半个天垂大陆无处可去的人,大漠空城更是对各类逃犯来者不拒,只要你在空城里守规矩,听从空城大殿的吩咐,这里就什么人都敢收。
丑时方过,长音客栈早已门窗紧闭,唯有屋檐下悬着两盏美人灯,晃晃幽幽。
其实这也是靖王爷第一次踏足大漠空城。他抬头扫了一眼篆文的牌匾,确认了地方,也没敲门,足尖一点就从墙上跃了进去。
客栈的院子里,两株古老的槐树支楞着稀稀拉拉的树枝,在大漠苍白的月光下显得阴森森的。
靖王抬手,轻轻敲了树干三下,一长两短。槐树虽老,毕竟还是活树,手指的力度敲上去,声色几不可闻。靖王面上无波,漫不经心的收回手,就见客栈的二楼忽然亮起了一点橘红色的烛火,飘飘忽忽的闪了几下,一路凉到院子里,面前的树干倏然露出一个刚好可容一人进出的黑洞;靖王闪身入内,那槐树干便又自个儿合拢了。
槐树中空凿了个暗道,难怪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靖王顺着槐木暗道往下走,很快就到了底下,再往前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个石门,复上前轻轻敲了三下,石门应声而开。
“十五年,云重终于有人来了么。”石门背后是一个空荡荡的石室,正中间背对着石门端坐着一个女子,丧服一般寡淡的白衣,一头长发披散着,嗓音轻轻淡淡的,听上去还很年轻。
“十五年前,妾身以戴罪之身远走漠西,落足空城,逢贵人相助,在此开了家客栈度日。阁下既然知道这槐树暗道,妾身就当依约践诺,不知阁下有何吩咐?”
靖王淡淡唤道:“七娘。”
“……”白衣女子顿了顿,倏然回身站起,看清人的时候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王爷?!您……您怎么会亲自过来?”
靖王只微微点头,“有些事情要处理,便过来了。”
七娘讶异过后,倏然回过神来,俯身就跪了下去:“七娘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驾前莽撞失仪、言语失礼,请王爷降罪。”
靖王抬了抬手,“起来吧,是本王来得仓促。”
七娘却有些忐忑,她也曾是官宦家嫡女,后嫁于高门为正妻,那些教养礼数是刻在骨血里的,虽然家道中落后她孤身一人困居空城多年再无用处,一见到这□□贵胄的靖王爷,倒是尽数想起来了。
靖王见她仍跪在地上,也没多说什么,走过去用指尖扣了扣石桌,“七娘,这十余年来,辛苦了。”
十年前靖王于漠西建破狼军,便开始在漠西广布线人,正所谓知此知彼,百战不殆。七娘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范流泊联络上的,磨了两年,她便开始为破狼军传递消息了。
“哪里,该是七娘做的。”白衣女子低了低头。
“起来说话,本王有事问你。”
七娘顿了顿,也就默默起了身,“是。王爷有何吩咐?”
然而事情太过混乱,靖王竟一时不知从何问起。他今夜有些急躁了,靖王垂眸看了看指尖,他本不应该不顾空城之意大半夜叩人家南门,恐怕现在已经惹怒了索司图录;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长音客栈,容易暴露七娘。
七娘聪慧,见靖王停顿便先开了口,将近来暗潮汹涌的空城局势说了一下:“王爷,近来空城有些动荡,估计是真的要变天了。事情要从去年秋说起,当时索司图录约战一个云重剑客,之后两人颇有些……龉龃,”七娘的神色奇怪的顿了顿,接着道:“秋末的时候,那名剑客进了空城圣山——司傩山,带走了空城圣花沙雪莲,为此,空城的大祭司、司傩山长老与索司图录产生罅隙。”
靖王一听就想到了,跟索司图录约战的那个剑客应当是子桑。不过他居然能带走沙雪莲花。索司图录让他带走了沙雪莲,显然引起了空城祭司们的不满,尤其是他们的大祭司。
“到了年底,又有一个云重剑客闯了空城大殿,听闻此人剑法甚高,一把剑挑了空城魔耶阁、图兰卫、沙麟卫、白羽卫和罗兰十刹。当时大祭司伽月雒不在城内,索司图录也不在……那个云重剑客没有找到人,在空城大殿纵了一把火,差点焚毁了大殿。后来空城出动了数十位高手,那名剑客遂不知所踪。”
柳剑慕容岐,曲和的师傅。
七娘神色凝重起来,“新旧年交替当晚,子夜时分,空城上空骤然出现万千异光,圣山上的司傩海翻腾,荒丘祭台百年铭文出现裂纹,空城数十位祭司连夜祭天、卜卦。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卜出了什么,但从那以后,空城的气氛就变得异常敏感。妾身一直怀疑,也就是那个时候,索司图录的城主之势就被大祭司和司傩山长老架空了。”
这些事情靖王显然是不清楚的,乍然听七娘这么一说,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七娘,这些,你从未提起。”
七娘面上带上了点无奈,俯身道:“王爷,实非七娘故意为之,自除夕当晚起,空城便高度戒严,七娘不得不小心行事,便是如此,大部分消息也是递不出去了的。”
靖王略略点头,“索司图录能被架空,本王是不信的,你继续说吧。”
“是。”七娘理了理思绪,道:“新年以来,大祭司伽月雒的行踪越发诡秘,妾身曾在宵禁以后的深夜见到他孤身从城外归来,浑身血气。如此,到了正月末的时候,空城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近一个月以来,更是什么古怪之人都出现了。”
“其中最为神秘莫测的,当数一个使银色长戟的黑衣人,他是个极其奇怪的人。”七娘面上闪过沉思之色,“此人武功高深莫测,疑似是大祭司伽月雒的人,但他却没有住进大殿或者荒丘,而是住在了城西的客栈里,深居简出,根本不与人交谈。妾身只见过此人一面,却觉得他的来历应当很不简单。”
“除此人之外,现下在妾身这客栈里的几位也来头不小:浮安城城主姜永白,摹族族长哥柯莫尔,还有几个异族的掌权人。昨天才到的大漠孤魂、野鬼,也来得莫名其妙。对了,听说鬼琴门鬼王也来了,不过暂时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靖王眼底一闪,沉声道:“浮安城姜永白,他来空城做什么?”这个双腿有疾的河川前皇裔,那疯狂的做派和残暴的手段在漠西一带是出了名的,他可没忘记,这人跟隐刀还有一段夙仇。
七娘轻轻摇头,“王爷,妾身并不知晓。”
靖王顿了顿,将心底的那抹焦躁压下去,接着道:“孤魂野鬼?”
“这二人是昨天才到的,”七娘咬了咬牙,躬身道:“妾身惭愧,亦不知道他们来此所为何事。”
“近日可还有其他云重人?”
七娘愣了愣,迟疑道:“是,有的。昨日进空城的四个云重人,拜前两个云重人所赐,现在空城里对云重人防的紧,那四个人进城以后,暗地里大家都在查他们的底细。妾身查到的,那两个上了年纪的是孤魂野鬼,还有两个年轻的,一男一女,却是还不知道来历。”
“他们跟孤魂野鬼是一道的?”靖王却似乎很在意这一男一女,“那二人,是否一人使双刀,一人使双剑?”
七娘这下答不上来了,那两人也没有贸然在空城内惹事动用兵器啊,这……这让她怎么知道?
靖王放在石桌上的手一紧,不由得狠狠皱了皱眉。
七娘从未跟靖王直接打过交道,也不清楚他这个细小的动作表示本人的心情已经十分不好了,只单纯觉得眼前这人身上的威压骤然加重,她躬身站在一旁,后背竟是寒意森然,顿时不敢做声。
半晌,“……王爷?妾身失职——”
靖王摆了摆手,将浑身的气势收回去,抬手按了按眉心,“不是你的错,是本王……”是他心乱了。
她身受重伤却没有按他所想的离开大漠,她来了空城,她甚至在他不知道的危急情况下使了隐刀,而浮安城城主,姜永白那个疯子这个时候居然在空城。靖王明白,等明天天一亮,隐刀刀法现身空城的消息一定会悄然散开,到那时候……
还有空城这暗潮涌动的局势。靖王早在决意西进大漠空城的时候就做好了这里局势混乱的准备,却没想到大漠空城这塘水会这么浑,简直泥泞一片,已经看不清底了。
靖王定了定心神,沉声道:“七娘,你的人现在可能用?”
“王爷,除了出城不太方便,但凭王爷吩咐。”
城门戒严的程度靖王也看到了,也没有让人出去的意思,只是道:“那就好。你现在就让他们去查那两个云重人的下落,本王在这里等消息。”
七娘一惊,当下不敢怠慢,“是,妾身这就嘱咐下人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