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第九十六章(1 / 1)
又?
空城城主话里的意思可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人能说出来的,反而像是故人寒暄了。
白无衣更为惊诧,尤其是那个名字,他只偶然听靖王爷唤过一次,有时候曲和也会自称,但毕竟少有人知道。他看了曲和一眼,却见她面上也露出了诧异之色,道:
“……我不认识你,城主口中的‘又’,是何意?”
男人唇角微勾,面上似笑非笑,眼底却眸色深沉无一丝温度:“姑娘自是不识得我,我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姑娘本人。只不过前段时间总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人如琉璃,光彩灵动。”最后八个字慢条斯理,几乎是附在曲和耳旁一字一顿吐出来的。
他右手还放在曲和肩头,微微俯身在女子左耳处低语,那场面当真暧昧得引人遐思。白无衣看着索司图录的动作,只觉得肺都要被气炸了,曲和却是浑身一僵——男人吐字清晰,音色渐低,最后那几个字模糊得旁人听来只觉得绮丽,实际上,即便是脑中嗡鸣声不绝,曲和还是听出了那字句间强烈的杀意。
——空城城主并不喜欢她,并在见她第一面时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曲和认知到这一点,登时警铃大作,还不等她有什么动作,男人放在她肩头的右手突然用劲。
“哼——”
肩头颈项是大穴,曲和猛然遭到这突如其来、毫不留情的一下,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梁沉那混杂了念术的内力也不教人省心,一直翻腾不休,这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尽数往右肩涌去,身后的男人察觉到什么,右手并没有放开,反而低低的、暗含恶意的笑了笑,顺手便渡了一道真气进去。
曲和的脸色登时白如金纸,张口喷出一口血,竟是直接昏了过去,两把弯刀哀鸣一声颓然坠地。
“小和!”
白无衣脸色一白,倾力越过那几名祭司直奔空城城主而来,却不得不停在那男人身前半丈远处,生生受了身后一记重击——身形高大的异族城主面对着他,一手揽住曲和的腰身将人扣在怀里,一手却掐在她的咽喉处。
他面上的嘲讽冷笑都已经敛去,面无表情的模样戾气十足。眼底冷漠,幽深的褐色瞳孔里盛满了寒意——他是真的想杀了曲和。
这个样子的空城城主甚至教一众祭司不敢直视,微微垂首,不着痕迹地退了退。
“索司图录!小和与你有什么仇怨,你要下这样的狠手!”白无衣恨声道,手中双语剑握得太紧,在微凉的夜色中轻轻嗡鸣起来。身形狼狈的白衣剑客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深深吸气,站直了脊背,一字一顿道:“我白无衣今日将话放在这里,你大漠空城今日若敢动她分毫,江南一雪庄必定,百、倍、奉、还!”
空城城主抬起一双褐色的眸子,淡淡道:“你能活着回去再说吧。”
话音方落,方才为首的祭司便悄步上前,俯身低声说了什么。空城城主冷峻的表情微微一动,抬眸扫了西南边一眼,“来得真是时候。”说完手腕一转,将已经昏过去的曲和推到祭司手上,又将屋檐上的隼招回来,面上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偏头道:“算你们运气好。白无衣,跟本城主走一趟吧。”
白衣剑客咬了咬牙,只好跟上。
苍白的月色下,空城一行人影很快就融入屋舍阴影中。也不知是不是无意,那黑暗的墙角处的腾蛇被众人都忽略了。碧绿如玉的小蛇直着身子吐了吐信子,金色的竖瞳诡异流光,随后残影一闪,腾蛇也消失在原地。
空城城主的轻功很好,几名祭司的速度也不慢,白无衣身上有伤,跟起来很是吃力。途中略一低头便能看到空城的阡陌街巷,异域风格鲜明的屋舍建筑,看上去杂乱无章,实则暗含深意,到有几分化阵法入城池的阜城风格,不过看上去更加诡异。
一行人尽往北去,一路上几乎穿过了整座空城,饶是几人轻功迅捷也耗时不少,这座城远比白无衣想象的宽广。直到视线里能看到远处那座白色的山峦,几人才终于停在了一座古朴殿堂前。
远离了城郭的繁华和喧杂,这里十分安静,月光下的殿堂沉静无波,庞大的阴影投射在地面上似沉睡的兽。巨大的石柱和高高的穹顶,外围披散而下的墨绿藤蔓,诡谲繁复的古老石刻,无一不诉说着这里的沧桑隽永。而殿堂背后,那遥遥伫立的白色山峦正是空城圣山——司傩山。
白无衣白日里打探过空城圣山的消息,但也只是在空城里远远看了看,连这古老殿堂都没敢靠近,空城的防卫非常严密,甚至严密得过头了,让人有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白无衣当时还在想,空城内有罅隙恐怕并不是空穴来风的谣言,而且这一两个月来都还没能处理好,事情估计闹大了,这也是白无衣想要冒险闯一闯空城圣山的缘由——内乱成这样,应当有机可图才是。
然而没想到索司图录远比传闻中更为莫测。
他们还未出师就已经落到人家手里,这下不用担心怎么拿到沙雪莲花了,先保住性命再说吧。眼含担忧的云重剑客跟在几名祭司身后,走进了庞大瞿静的城府。
那扇巨大的、雕刻着奇异图纹的双开石门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无声无息的滑开,露出了一个空旷的大厅,几乎是在空城城主踏进门的一瞬间,大厅里高高悬挂的、四处摆放的蜡烛、灯盏同时燃起,幽暗的殿堂顿时明亮如白昼。
白无衣心底暗惊。
殿堂的正前方是一个斜向上的台阶,并不是很高,但足以俯视整个大厅,想来此处是空城平时商议事务的地方了。那只隼展翅飞了上去,歇在那宽大的座椅扶手上,昂起头转了转,不动了。
空城城主却没有走上去。高大的异族男人负手站在台阶下,背对着众人,突然就冷笑了一声。空旷的殿堂里悄无声息,白无衣身边的祭司们听到这声冷笑,不约而同地低了低头,身子又微微俯下去了一些。
“城主。”
一个人影从角落里转出来,同其他祭司一般无二的祭司服却是素白色的,面上也没有遮掩,露出一张异域种族轮廓分明的面颊:幽蓝色的瞳孔,颧骨略突,嘴唇薄且小巧,耳垂上各坠着一枚黑色的珠子,一头令人惊异的银白色头发垂至腰际。
空城唯一的女祭司,只有十二岁的诺。
许是她个子瘦小,方才站在这空旷大厅里竟无人注意到。
空城城主眼皮都没动一下,道:“说吧,这个时候你在这里做什么?”
诺在不远处站定,躬身行礼,这才不紧不慢道:“城主,今晚有人闯了圣山,诺特来询问城主,要如何处置?”
“就这种事你还拿来问我,诺,你最近是不是太闲?”
“并不是,城主。”因为身高的问题,女祭司微微仰起头,声音依然轻轻淡淡:“自古以来,闯入圣山并能活着出来的只有两个,又都是云重人,而今晚闯圣山的也是两个云重山。诺不敢擅作主张。”
女祭司的话音方落,空旷的殿堂就像是刮过了一阵冷冰冰的飓风,突如其来的劲道扫过,附近的灯盏烛台一片狼藉。几个祭司垂首站着大气都不敢出,十二岁的异族小姑娘却还默默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们的城主。
高大的男人转身看着诺,眼底戾气横生,寒声道:“诺,你是以为我当真不会杀你么?”
诺摇头,银白色的头发轻轻晃动,“城主杀不杀诺,于此事没什么用。司傩海的预言从来没有出过错,城主。”
空城城主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一摆手,将已经晕过去的曲和从那祭司手中扯了过去。
“索司图录!”白无衣被几名祭司制住,只得怒目以视。
空城城主自然是不搭理他的,只对着诺道:“你们既然这样相信司傩海,不如也来跟我说一说,这两个云重人又是来做什么的?”
诺幽蓝色的眸子转到他手中的女子身上,沉默半晌,突然叹了口气。身高只到烛台一半高,只有十二岁的、面容稚嫩的女孩子这样幽幽叹气,令得整个殿堂泛起一股子古怪。
“城主,她身体里气息混乱,就要崩溃了。”竟是难得的有了一丝怜悯。
这语气让那高大的男人微微皱起眉,随即嘴角一勾,沉声道:“她死了正好,不是么?”
“她因为那个人而来。”女祭司依然平静地摇头,“城主,她若死在空城,那个人……”
空城城主突然眯起那双褐色的眼,诺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诺,你今天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往后三个月自去司傩海守着吧,没有我的准许,你胆敢踏出来一步试试。”
空城城主像是终于冷静下来了,漠然道:“至于那两个云重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以后此类事务不用来找我了,找栾厄去。”栾厄,空城副城主,主刑罚。
女祭司得到了答复,对自己的处罚也没什么异议,微微颔首,行了礼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角落里。
“现在,来说一下勾亓的事吧。”高大的异族男人转身对着一行祭司道,眼光一转又,道:“还有你们,跟着孤魂野鬼来我空城做什么?现在城门口的破狼军是不是跟你们一起的?还是说,那群千祭山脉来的念术师?”
白无衣刚要开口,他却又突然抬起右手,那只隼呼啦一下从高处飞下来,在空旷的殿堂里盘旋了两圈,落在了白无衣的肩上。白无衣登时就僵住了,他的脊背、手臂、膝盖都有伤,双语剑被收走,眼下又被扣住了双手,只能眼睁睁由着那只隼歇在肩膀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喙就徘徊在后颈几寸处,幽绿的鹰眸里似有嘲意。
白无衣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实话实说?当着人家一城之主说他们打算来偷人家的圣花,不是找死是什么。胡诌一气?就先前看来,恐怕整个空城没有什么风吹草动是这城主不知道的。
空旷的大厅一时静默无声。
殿堂原本就建得比整座空城高,此时月华千里,风中传来某种奇异的波动。
空城城主道:“算了,你还是先闭嘴吧,本城主现在没空听你废话。”男人一摆手,不耐烦的吩咐下人将他二人带下去关押,一转身就踏上了石阶,往那象征着城主权威的宽大座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