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七十七章(1 / 1)
高大的人影站在暗道的另一边,眼光一扫,轻轻勾起唇角,“啊,人真是不少。”
白无衣两把短剑都已经起手,戒备地看着鬼王,又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他的身后。鬼王身后却再无人影,夜明珠照不到的地方,暗道里漆黑幽深不知通往何处。
明明是以寡对众,形只影单的鬼琴门门主只轻飘飘迈了一步,白无衣立刻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曲和也微抬[十刹]——双方的力量完全不对等。
云重之北的鬼琴山脉,那是跟千祭山脉一样的存在,千里峰崖连绵,岐江横贯。而作为辖制整个鬼琴山脉的门派,鬼琴门已经存在了很多很多年了,多到其势力足以睥睨大半个云重武林。事实上,鬼琴门的存在本身就是其实力的最好象征,毕竟鬼琴山脉分割了大陆的两个领域,再往北去,便是千木之宗、万兽之祖的古黎苍林。
当日在含苍崖上慕容岐可以视鬼琴门于无物,冒犯到他头上了,便是鬼琴山脉的琴女他也照杀不误,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是武林中顶尖的存在,二十年前就能够傲视云重武林的人,现在哪里就会把鬼琴门放在眼里。何况琴女的武功也算不得一流之辈。
但显然,身为晚辈的白无衣和曲和都不可能如慕容岐那般,鬼王也不是琴女。
鬼王微微笑着,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庞根本看不出年岁,那抹血色弦月更是生生勾出了十二分的邪魅狷狂,那浑身的气势,只静静站着便教人从心底里生出畏惧。
暗道里一丝风也没有。
“梁姑娘,”鬼王压低了嗓音,慢慢开口道:“初次见面,久违了啊——。”
曲和握刀的手猛地一紧。
白无衣的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而后边孟媛已经扶着叶习站了起来,两人听到来人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不由得抬眼去看了寒潭边的曲和一眼。
“我不姓梁。”寒潭边的女子稳了稳心神,抬眼看着鬼王,“梁氏一姓于我,毫无干系。”
鬼王笑容不变,漫声道:“哦?便是弃了姓氏又如何,你身上难道没有流着梁氏一族的血?你难道没有习那百年传承的隐刀?”说着似是极愉悦般,眉梢微扬,额上赤月血色鲜妍,接着道:“你身上,难道没有梁沉那几十年的隐刀内力?”
曲和心口一滞,几乎要喘不过起来。半晌才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怎么会知道?”
“呵——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鬼王眼中的莫名笑意加深,玩味般微微抬起下颌,“你——”
话未说完,只听一声轻微的破水之声响起,被众人忽略了的寒潭中突然有人影一闪而出,一个沉稳淡定的嗓音道:“那鬼王是否知道,漠西其实不欢迎北域中人。”
鬼王转眼看过去,面上微微一动,“哦,靖王爷。”
刚从寒潭中出来的靖王浑身带着一股寒意,略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地用内力将身上的水汽烘干,有一缕黑色的头发散在鬓角,越发显得那张刀削斧劈的面庞犹如霜冻。
鬼王好整以暇地袖起双手,倒是收起了话语里的那股子玩味,只淡淡道:“漠西草原平旷、大漠荒寒,异族众多,还有空城并大漠寨,鄙人自北域而来,谁人都可以尽此地主之谊,唯独云重的破狼军——靖王爷,虽然尔等叱咤漠西多年,到底是中土之人,漠西与北域如何,只怕你不好置喙。”
叶习按着胸口冷哼一声,抬起一双因为压制体内蜂毒而血丝遍布的眼眸,“破狼军如何,又何曾轮得到鬼王来置喙!”
年轻的破狼副将面如霜雪,语气里透出了杀气,却是此地诸人中煞气最重之人。
鬼王转眼看了他一眼,眼底意味莫名,“呵,我道是谁?原来是‘血色修罗’,叶将军。边上那位,若是鄙人没有猜错,该是云重神医首徒,孟家的小姐。”说着兀地低笑起来,“真是有趣,你们五人是如何凑成一伙儿的,还在这个时候来了这地方?”
鬼王认识其他人还好说,连孟媛都认识就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了,孟媛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女孩子,就算是她的师傅医术之名名扬云重,也没道理鬼王这样的北域霸主就认识她。孟媛一愣,下意识抬头去看叶习。
叶习见他不接自己的话反而扯上了一旁的孟媛,脸色猛地一沉,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前边的白无衣便道:“我们因何来此就不劳鬼王费心了,倒是鬼王上来就是鬼琴弯刀招呼的,什么意思?”
“这暗道才通了几天,猛然见到外人,诸位也吓了我一跳啊。”鬼王悠悠然道,似乎浑然不觉自己将什么告诉了对方。他神情一转,早已收起了刚露面时的敌意,一副故人相见交谈甚欢的姿态,白无衣一时弄不清楚他的来意,僵持在原地。
靖王缓步走上前,“鬼王的意思,这暗道是鬼琴门的手笔?”
鬼王眯着眼微微笑:“靖王爷,你也知道这不可能。我鬼琴门再有能耐,也不敢罔顾漠西众多势力,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动土,鄙人从来惜命,还不至于在这一点上看不开。”
靖王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鬼琴门向来高傲自大、视天下武林于无物,这一门之主的话也就自谦两句,他随便说说,他们最好也就随便过过耳,都知道是当不得真的。
鬼王也没有再卖关子,接着道:“鬼琴门不是挖这地道的人,不过是受此间主人相邀,来大漠走一遭罢了。”说着转眼看着曲和道,“不过,能在这里遇见你们,倒是没想到。”
曲和被那一眼看得心头一跳,手中弯刀已经收紧。
鬼王一抬手打断再次想要开口的白无衣,眼睛仍对着曲和的方向,轻轻笑着道:“本王来此,是为合页双株。想来你们也是一样。此间主人挖通这地底暗道之时发现了索梅湖底的还没长成的合页双株,特意在此地蓄了寒潭移栽,千方百计,费尽心血,如今这药草长成的时日在即,那人肯定想不到会半路杀出你们。”顿了顿,“哦,应该说是——我们。”
他突然就换了自称,在云重唯一的王爷面前自称王,先前那文邹邹的自谦就像大漠里的水汽突然蒸发了一样,转瞬就高傲得睥睨众生。这才是鬼琴门鬼王该有的气势,几个人暗地里都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做客的时候对主人的东西下手都做得坦荡非常,还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没有一丝心虚,也只有这鬼琴山脉的一门之主了。
鬼王的气势一起,正面对着他的白无衣压力顿增,他虽然在江湖里走南行北了几年,但遇上这样的人物还真有些扛不住,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靖王道:“原来鬼王是为了合页双株。”
鬼王微微颔首,“自然。不知道靖王爷可否割爱?”
此话一出,地底空间的气压顿时低了下来。强弓之末的叶习听不得有人打合页双株的主意,将一身剑意不要命似的放出来,森冷的剑意铺天盖地的充斥着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中间那方寒潭水面上被激起了一层波纹,又被强行压下去,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响。
黑水蜂毒加上几次三番的逞强,这个青年将领的偏执已经伤及己身,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唇角溢出血丝。
“六哥!”
孟媛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急忙道:“六哥你别……你身上还有伤!”
叶习晃了晃身子,手中的剑却丝毫不放松。
靖王不动声色的看着鬼王,简洁道:“不可能。”
鬼王哦了一声,微微抬了抬手腕,银白色的弯刀露出了一截锋利的刃口,一直注意着他的三个人同时收紧了手掌。
“鬼王是打算硬抢么?”曲和终于开口,嗓音还有些低沉,听上去便不如平素那边温和无害。她抬眼直视,微微抿起的唇有些苍白,显得下颌的弧度冷硬而决绝。
“抢什么。”鬼王仍是轻轻笑着,“这东西既不是你们的,也不是我的,甚至于也不是此间主人的,索塔格大漠无主之物,能者得之,天经地义。梁姑娘,你说是么。”
曲和被这三番四次的称呼激得眉心一跳,再忍不住,双手弯刀都已经起势。然而她刚迈出去一步——
“等等。”
“等等。”
靖王抬手扣住她的腕子,轻轻拉住了人,用那双漆黑的双眸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另一个出声的却是鬼王。
鬼王出声之后看了一眼他二人,眼底闪过莫名意味,这才慢慢道:“梁姑娘,你应该学一学梁沉,他向来最知道什么叫做谋定而后动。”
曲和冷哼一声,“只可惜我还没来及学他就死了,可见这也不是什么厉害的。”
曲和素来温和,这样刻薄的话语出自她口,只怕是真的被气狠了。
鬼王挑眉,重又把袖子里银白色的弯刀收回去,慢条斯理道:“也对。梁沉一生奇绝,他想要重振隐刀威名,便一把弯刀兴动武林,搅得灯江南北十年大乱,也算是求仁得仁;只可惜为人稳妥不足刚愎有余,还非要自不量力地去招惹念术师,合该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可见人须有自知之明。”
说着示弱般摊了摊手,久居高位的男人做出这样的动作依然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势,又因为额上血色弯月生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优雅气度,简直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鬼王道:“隐刀后人,云重靖王爷,双语剑传人,而今云重天下的翘楚之辈呵,本王也该有点儿自知之明,以一敌三的蠢事还是少做些为妙。况且这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白无衣闻言暗暗松了口气,毕竟真要动起手来还真说不好会是怎么个场面。
然而鬼王的想法又怎么可能是他们能猜得到的?在他们以为他会动手的时候他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跟他们聊天叙旧谈论一个已经死去十三年的人,在他们以为他以免两败俱伤要各自相安无事的时候,他突然就动了。
成名北域几十年的鬼琴门门主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江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一眨眼的功夫,那个人就越过稍稍放松了精神的白无衣,一掌拍向一直警惕着他的动作迅速迎上来的靖王爷,并且在交手的一瞬间,雄浑而诡异的内力以一种刁钻的角度直接将靖王逼得退了一步。他这一退,鬼王竟然直接转身,毫不顾忌地将后背空门露出来,袖中鬼琴刀终于出手,直直冲着曲和而去!
“梁姑娘,本王领教你的隐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