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1 / 1)
夜已深。
含仓崖入山的两块巨大崖石傲然相对,浑然天成;石上苍劲的刻字铁钩银划,在雪山难得的月圆之夜显出一种浩然正气。
“岁寒千远——莫止曰归?”
一个雌雄莫辨突然响起,在雪山间幽幽回荡,真是魅惑天成的嗓子。
空旷的雪地上飘飘忽忽落下来几个影子,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叩首,恭敬道:“琴女!”
“你们追的人,就是来了这里?”
声音从一株桦木梢传来,少年般的略带沙哑的嗓音诱惑着人想要抬头看看出声之人是否拥有嗓音一般魅惑的容貌。然而跪在雪地里的几个人死死叩着头,半点眼光都不敢抬起。
“回禀琴女,是的!”
“啊——”那个嗓音轻轻拖长了声调,重新幽幽念道:“岁寒千远,莫止曰归。真有意思,呵。”
一抹影子从树梢上飘下来落在迎客石面前,墨绿色的衣袍被雪山上的寒风吹得晃动起来,露出那人一截白皙的手臂,腕子上一个红色的印记。
那人仰脸看那八个大字,露出的白净脸庞上赫然也有着同样的红色印记,脸颊两侧是奇异的图纹,像是某个异族的文字,额上却是一个弯月形状。红色的图纹没有削减她的容貌,反而增添了几分莫名的诡谲美感,果然和嗓音一样魅惑。
雪地里几个人将头埋得更低了,恭恭敬敬道:“回禀琴女,这里是千祭山脉含仓崖,因崖中有温泉数方,滋养有数百种罕见药草,唤为含仓。但含仓崖顶与千祭其他雪山峰崖一般,都是终年雪封,不见日月,也没有任何植株动物存活。”
那人唇角微微勾着,“含苍凝翠,好名字。什么人在这儿?”
“禀琴女,是……柳剑慕容岐。”
琴女顿了一下,“二十年前的武林第一剑啊,难怪这字写得这般好。”又勾着唇,面上玫红色的图纹跟着略略变动,诡异魅惑,“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逼得这灯江柳剑的慕容公子远走天涯,到这天寒地冻的雪山里来避世?曰归曰归,到底是二十年未归。真是好奇啊。”说着便咯咯咯笑起来。
跪着的几人却被她这诡异莫名的腔调惊得齐齐一凛,其中一人犹豫了半晌才道:“琴女,此地乃千祭山脉……”
女子冷哼一声,那人顿时收声。
“千祭山脉又如何?”
几人几乎将头埋进雪地里,后背浸出一层冷汗。但女子停了片刻也没什么动作,只道:“那人跟慕容岐什么关系?”
几人立刻又绷紧了身子,犹犹豫豫道:“回禀琴女,属下、属下,不知。”说完立刻辩解道:“琴女,我等在阜城发现隐刀后人踪迹立刻便禀告了主上,但隐刀后人很快离开阜城,一路往千祭山脉来,我等不敢大意,只远远随其身后。千祭山下原本有机会出手,但有念术师突然出现,属下等人不敢贸然动手,今日才追查到隐刀后人进了含仓崖,还未来得及探查清楚她与慕容岐的关系。万望琴女恕罪!”
女子回身轻飘飘看了几人一眼,“什么都不知道,还要你们做什么?”
说着袖子一挥,方才回话的人堪堪看到一道银光闪出,连张口求饶都做不到,银光划过咽喉,登时毙命,睁得大大的瞳孔里一片惊慌恐惧之色。鲜血浸透白雪,其余数人咬紧牙关,冷汗刷刷落在雪地里。。
琴女理了理衣袖,用雌雄莫辨的嗓音道:“你们几人的命,暂且自己留着罢,回去后自去领罚。现在,随本尊进去。”
含仓崖与千祭其他山崖差不多,犬牙交错的巨大崖石,终年不化的积雪,形状各异的冰川,高大苍劲的桦木。掠过大片的雪地,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狭长的石阶,蜿蜒消失在高高的崖石后边,石阶两侧长着枝叶青蓝色的植株,藤蔓缠绕,一派青葱之色。
墨绿衣袍的琴女轻轻抚了一下发梢,“一条石阶也暗含玄机,慕容公子这是早就料到了呢。”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原本只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紧跟着就响起来,“你也配。”
琴女心底一惊,面上魅惑之色俞盛,“公子这是看不起妾身么?”
空旷的山崖悄无声息。
琴女也不废话,直接甩开衣袖,银光自袖中闪出,几个来回就将石阶两侧的青蓝色植株搅得一片断枝残叶,清冽的植物气息弥漫开来,被她随手挥去。
一行人掠上石阶,半盏茶功夫后来到尽头,视线豁然开阔,脚步顿时一滞。寒冷的雪山之上,梅香盈盈,满目的红梅怒放,红梅花海竟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琴女面上的红色印记微动,“这样美的梅园,可当真舍不得像那些藤蔓一样毁去啊。怎么办呢?不毁去梅园,妾身可破不了这红梅阵法。”
山崖中依然岑寂无声。
琴女眼波流转,轻轻笑了一声,飘身落在一株梅花树梢,身姿轻盈连花瓣上的积雪都没有惊动。从树梢上看去,红梅花海依然没有尽头,远远的能看到一个亭子。
女子脸色微变。
与阜城的城池布置原理差不多,红梅花海以阵法种植,化阵法入花海,不知其玄机的话——走的进来,走不出去。
琴女最终还是选择了慢慢破阵,毕竟要毁去这么大一片花海并不容易。所以一个时辰后,当一身墨绿衣袍的琴女出现在那个亭子时,脸色当真不怎么好看,后边跟着的几个人大气不敢出,恭恭敬敬垂着头。
雪山月光如水一般倾洒在红梅花海上,亭子里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白衣人。
那亭子以冰造成,高高翘起的八个角上各挂了一个铜铃,便是寒风飒飒、红梅花瓣翻飞的时刻,那些铜铃也一声不动。
白衣人背对着来人,冷声道:“鬼琴门的人来我含仓崖做什么?”
琴女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嗓音魅惑:“原来公子知道啊。便是如此,妾身也还是自己说一声罢,免得失了礼数。”女子挽着衣袖微微颔首,“妾身鬼琴门琴女,见过慕容公子,不请自来,万请海涵。”
白衣人冷嗤一声。
琴女一滞,“公子真是冷淡啊。雪山高远,妾身不远千里而来,难道就没有一杯茶水么?”
白衣人转回身,一张清俊的脸庞上寒冰一片,“没事就滚。”
琴女是什么身份,鬼琴门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鬼琴山脉大小六十七峰谁敢这般跟她说话?女子眼底幽暗,慢悠悠叹了口气,“公子当真不懂得怜香惜玉,难怪年年岁岁孤身一人守在这荒寒之地,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呢。”
白衣人漆黑的眸子看了她一眼,那种极致的沉静蕴含着某种不动声色的威压。
琴女强作镇定地转开了视线,微微垂眸,嗓音既委屈又魅惑:“妾身失言。公子好歹是前辈呢,何必这般欺负妾身一介弱女子?”
半晌,白衣人薄唇微动:“我已经十余年不跟外人动手了,你想试试?”
琴女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开门见山:“好吧,慕容公子既然不领情,妾身不说了就是。公子是使剑之人,自然知道一把上好的剑是多么的可遇不可求,江湖上多少剑客为求一剑不惜生死相搏,公子的柳剑也是当年技压群雄得来的罢。剑于剑客,刀于刀客;妾身是用刀之人,承蒙主上看得起,妾身已得一把刀,却少了一部相宜的刀法,教人怎么甘心?慕容公子,妾身来此,但求一刀法。”
白衣人轻轻抬了下眸,“你们为小和的刀法而来?”
琴女魅惑一笑:“正是。”
“那你们也该知道,她是隐刀梁氏的后人。”
“自然。五十四年前,一梦阁灭江南隐刀氏族梁氏,隐刀没落;想不到五十多年后还有后人呢。”
“那你们可知道她是何人?”
语气很平静,琴女却微微一惊,脑中迅速过了一遍柳剑慕容岐的家世生平,确定此人与梁氏并无瓜葛,故作疑惑道:“难道是慕容公子的门下弟子?”
白衣人薄唇微启:“你们既知道她是我弟子,还来做什么。”
还真是。
二十年前声明显赫的武林第一剑,要真动起手来……琴女手在袖间暗暗握紧了刀柄,“慕容公子,妾身只为刀法而来,并不会为难公子的弟子。”
白衣人清俊的眉宇间浮现一个极淡的冷笑,“不会为难小和?真是多谢了。”白色的衣袍轻轻晃动,他微微抬眸看着琴女,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为难你?那么多旧事,难道鬼王没有告诉你,知晓得太多也是会死人的么。”
琴女瞳孔一缩,鬼琴刀出手率先迎了上去。
圆月如盘,寒风刮起漫天的红色的花瓣。
鬼琴刀也是弯刀,形如弯月;而白衣人并没有用兵器,身法比起琴女快了不是一星半点,弯刀竟丝毫近不了身!
——两个弟子下山不到四个月,归来时却满身伤痕,这种时候还遇到有人来打小弟子的主意,白衣人的情绪恶劣得无以言表,下手半点不留情。
琴女刀如鬼魅,白衣人身法飘逸,跟随琴女的几人早退到了亭子边上的梅林处,却还是没避开,被白衣人掌风扫到,死的死伤的伤。
“哼——”琴女右肩挨了一掌咳了口血,眼底幽深,急速后退间蓦地一声怪啸。
梅林里倏然又闪出三个人影,闪身挡在琴女身前,同样的墨绿衣袍,鲜红印记,面庞却是褶皱丛生,正是鬼琴门的山门护法。
白衣人与三人一人各对了一掌,飘身落在亭角之上。
就听那几个上了年纪的鬼琴门护法抬起浑浊的眼,嗓音暗哑难听:“慕容小儿,休得放肆——!我鬼琴琴女岂容他人欺辱!”
白衣人却不为所动,只轻飘飘扫了一圈,微微冷笑着:“几个老不死的,也敢来我含仓崖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