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六章 良心（1 / 1）
这一天，一声巨响，震动了整个金陵。
言毓颜从困顿中被猛然惊醒，长长的头发自肩头滑落，微漾在脸颊边。她抬头看向门口冲进来的飞敏，垂下了眼帘。
“我的罪孽……”
梅长苏漏算了誉王的野心和不择手段，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走错了这一步，却有无数无辜的人为此丧命。
家破人亡，一片狼藉。
他怔怔的走在充满硫磺味道的路上，看到了破裂的街道，看到了四分五裂被烧得黑漆漆的房屋，看到了焦黑的看不清面目的死尸，看到了悲痛欲绝放声大哭的幸存者，看到了……他的愚蠢和继位者的心狠手辣肆无忌惮。
萧景桓。
这么多人命，仅仅是为了整垮太子？
呵，太子是昏聩无能，而你，却是丧心病狂救无可救！踩着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坐上的王位，真的就那么让你趋之若鹜？！
言毓颜命黑眉代表国舅府去送些急救药，虽说死伤的大多是该死之人，但是外围却是真正的平民，她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转移悄无声息的转移那么多人，总有顾不到的，她只能抱歉，做些什么尽量保住他们的性命。比如，悄悄散播附近有□□的制作工坊的消息，让他们生出警惕之心。再比如，降低治烧伤的药草价格，让他们购买好在事发之后及时自救……
总的来说，她良心难安。
只是这是让太子下马的转折点，如果因为她的一念之仁错过了，从而推后了靖王执政的时间，使得最终战火肆虐的时候长苏大哥没有全心信赖他的皇帝在背后支持，导致更多的生灵涂炭。
——这才是百死难辞其咎！
她能做的，只有做好充足的准备，等着誉王炸掉私炮房。早在很久以前，她在做出计划的时候，就考虑过要不要阻止事情的发生。不阻止，任由它炸掉，那么一切都按着原本的轨迹，最后长苏大哥达成所愿，而她的愿望是最终保全长苏大哥的性命；阻止了，拯救了周边百姓，太子却会少了被誉王攻歼的致命弱点，之后一切事情也会随之改变，她的优势几乎丧失殆尽。
值得吗？
在这一点上，言毓颜退缩了。
所以当她赶到事发地时，听到萧景琰说“只是为了加重打击太子的砝码，他们就能如此草菅人命吗！”的时候，几乎要站不住脚了，飞敏扶着她的胳膊，面色也有些黯淡。
她远远地站着，看到、听到萧景琰质问梅长苏——“这是苏先生，为誉王出的奇谋吗，嗯？”
不，不是，这不只是誉王和秦般若的谋划，也有她的无作为和任由发展。
只是这与毫不知情的长苏大哥有何干系！？这样险恶的揣测，怎么能安在一无所知的他身上！？
言毓颜几步上前，抢在霓凰的前面：“萧景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瞪着眼睛，“这样不留情面的质问、恶毒的罪名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你若心中有怒，就去向真正的刽子手去啊，做什么侮辱苏先生！”
她厉声地说着，心疼被无知好友戳心窝子的长苏大哥，也是在发泄着自身的郁气。面对大势，她什么都做不了！三年来她苦心经营到底有什么用！
言毓颜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她已经做了不少了，并不是完全的无用功，现在她无法撼动命运原本的轨迹，但终有一天她会做到的！
她的魔障，在于愧疚和于命运的无力，只能自己慢慢走出来。
萧景琰承受了她的大部分怒气，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看到她的眼眶红红的，以为她做为医者，看不得这样人间炼狱般的场面，所以情绪有些失控。他尽量用安抚的语气说道，“苏先生对形势推测的如此细微，我还以为……”
没想到言毓颜还没有所表示，霓凰郡主先炸了：“你以为什么，无论何种缘故，这样恶毒的罪名怎能想扣就扣，”她看了侧过脸默然无语的梅长苏一眼，“苏先生如京以来，有何种地方惹到了你，你要这样羞辱于他！”
她的话和言毓颜大体相同，皆是因他的言语而不满，口中处处维护苏哲。
梅长苏心中痛苦又无奈，他自嘲般的想着，罢了，虽然现在处境艰难，景琰又不信他，但总归还是有人在维护他、相信他的，不是吗？
言毓颜不再说话，等着霓凰教训完，萧景琰又道了歉，长苏大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为萧景琰出谋划策。
萧景琰是凭什么认为梅长苏会不计较他的责问呢？还是说他以为这是梅长苏作为谋士的圆滑？
你近在咫尺的好友，你直觉相信他，理智却又不断怀疑他，误会他——到底情商何在？！
她摇摇头，告辞转身，她还要为伤者诊脉疗伤，这是她的罪孽，倾尽一生都要遭受良心的拷问。
萧景琰巡视着，眼睛不断瞟向在一处简陋的临时搭建的亭中救治伤民的言毓颜，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直觉她有些不对劲。
天色全然暗了下来，言毓颜仿佛不知疲惫，机械的把脉，行针，写药方，他们大多是烧伤，最普通不过的伤情，寻常大夫就能胜任，但是她却没有假手他人。
旁边的飞敏给她打下手，黑眉站在药资前，监督人手称量药材。她也不断的打量着言毓颜，觉得这女人够狠，真是让她刮目相看。言毓颜让她从药王谷的药堂里整理药材，时间要在私炮房爆炸之前，若是说这还看不出什么，那么如果这些药材又刚好是治疗烧伤的呢？
言毓颜，“药王颜医“，琅琊美人榜第二，许久之前黑眉曾经暗自揣测过她，却没想到真实的她能这么深不可测。落在这样一个女人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黑眉心理阴影面积无限扩大，她当初为什么要下山，为什么会把这个女魔头当成小白羊啊！！她悔不当初啊！
飞敏察觉到黑眉乱飘的眼神，警告的横了她一眼。黑眉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的未来充满绝望，下半辈子除了给她老老实实当牛做马，没别的选择了。
“言姑娘，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
言毓颜抬起头，迎上萧景琰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慢慢站起身，看着他，身子却忽然往一侧跌去。
萧景琰快速的伸手捞住她的胳膊，跨步到她的身侧撑着她的身体，“言姑娘，你怎么了？”
言毓颜嘟起嘴唇，皱眉，眼神朦胧，没骨头的挂在萧景琰身上，一言不发。萧景琰叹口气，在宽大的袖口的遮掩下捏了捏她纤细的手腕和冰凉的小手，然后小心的把她交给了飞敏。
飞敏扶着她站了会儿，一时间气氛有些静默。凉风袭来，言毓颜意识渐渐回笼，她手抚着额角揉了揉，才看到了面前的人。
“靖王殿下？”
“言姑娘，恕本王直言，你的身体不好要多加休息，这里还是交给其他大夫吧。”萧景琰语气有些生硬地道，“现在我送你回府。”
“……麻烦殿下了。”言毓颜抿唇，乖顺的垂下眼眸。
马车骨碌碌的前行着，晚风微醺，言毓颜首先开口：“那些话，我有些口不择言了，对不起。”
萧景琰坐在马上，侧过头看着言毓颜扒在车窗上，眼睛在黑夜中绽着莹莹波光。
“是我先说错话，言姑娘只是在抱不平罢了。”
言毓颜没有接话，她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靖王殿下，其实我很羡慕你。”
“嗯？”
“我羡慕你可以一直坚持本心，从不为任何事所动摇。”并且问心无愧。
她大概永远也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