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1 / 1)
天色已近全黑。
穆辉一身黑色夜行衣,如一只矫捷的飞燕攀上高高的宫墙,在紫禁城金色琉璃瓦上灵巧地飞转腾挪。眨眼的工夫,鬼魅一般的黑影便消失不见,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在视野范围内几乎是无数相近或完全一样的重重宫墙之中,穆辉的目标却十分明确,直奔东南方向的一套院落便去了。
虽然他嘴上说这事没法办,但是寒江盟在京城的势力到底是摆在那里:六部、五军都督府自不必说,紫禁城羽林卫的几大统领也都是周家的旧交,探听消息竟是毫不费力。
此时宫门已经下钥落锁,四处灯火通明,却唯独这套院里显得人影稀疏,甚是冷清。窗棂上映着一盏微弱的孤灯,隐隐看出有个人影晃动。
穆辉看左右无人,直接推门便进去了。
里面的人毫无防备,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你这身轻功,倒也不算白跟了兄长那么多年。”
向来沉稳的穆辉见了他,却是一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表情:
“——卧槽?!”
虽只有数日不见,面前的周寒显然清瘦了不少;一身月白缎的长衣,两腿盘坐在罗汉床上,一双明眸清澈似水,超脱得宛如世外仙人——重点是,他脑壳锃亮!突然间变成了大秃瓢?!若不是那张看了十六年的熟悉脸孔,真真以为自己眼花认错人了!
而此时的周寒也一反往常嘻嘻哈哈的样子,倒真颇有几分出家人的沉稳,不紧不慢道:“你来做什么?”
既不是“你怎么来了”,也不是“你来救我的么?”,身处困境仍能牛逼哄哄地端着架子说话,确实是周寒没错。
看到穆辉如自己所料露出惊讶的表情,周寒带着几分得意笑了笑,将身上那件长衣脱了下来,铺到桌上:
“迟来总比不来的好。”
看来他是早想到会有人来搭救,然而似乎还预谋了什么别的事?
穆辉听话地凑过来细看时,却发现原来竟是画了一张图。大概扫了一眼,发觉这应该是紫禁城的平面图,跟他之前在羽林卫看到的十分相似。看线条的细致程度,应该是花了不少工夫,有几处还标注了奇怪的符号。
穆辉不禁更惊讶了:
“……这是要干嘛?”
——
崔裴表面看着胸有成竹,说打探消息这种差使对穆家小子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好担心的。齐舒是个省心的孩子,他说什么自然全都信,踏踏实实就回去睡觉了。
这日一大清早起床,见崔先生屋里灯还亮着,却见那略显干瘦的身影随便披了件薄衫站在宅子门口,顶着一双硕大的熊猫眼面色凝重地等着穆辉回来。
齐舒心里一阵后悔,暗骂自己太蠢!这心也忒大,老爷子随便几句宽心的话就当真了?!眼看着他这竟是守了一整晚吧!
刚犹豫着开口说话,却见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墙头飘落下来,站定在二人面前作了一揖:
“烦劳先生挂念,晚辈回来了。”
崔先生依旧沉着脸哼了一声,待他刚进了院子,抬腿便是一脚。
以穆辉的修为虽是发觉却也并不敢躲闪,直被他踢了个趔趄,却仍嘿嘿笑道:“让先生担心虽是晚辈的错,可这事也不能全怪我。”
“一整晚!”崔裴咬牙道:“你敢再迟些我就找你老子去拆紫禁城了!”
穆辉苦笑地耸耸肩:“碰到这事多难伺候的主子,我也是没法儿。”
“怎么说?”
“寒少爷说了,这紫禁城也不是白进的——老话儿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这小兔崽子!又要整什么夭蛾子?”
穆辉摸摸下巴,略想了想:“嗯……当真是您亲生的徒弟啊!”
“滚!”
崔裴啐了一口,瞧他这话头儿也不好说是奉承还是揶揄。
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进了屋,将周寒交给他的长衣缓缓展开。
崔裴拧眉看了一会,瞧了瞧穆辉——他一脸无奈地耸肩。齐舒也不知这二人打什么哑迷,刚想凑上来也瞧一眼,却被崔裴拦下:“这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对你有好处。”
齐舒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白天全府上下都不见人影,一到晚上却十分忙碌。开始她还有几分好奇,却见穆辉始终支吾着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好往深处问——自从知道周家的土匪背景,她也觉出大家表面上对虽是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并没把她当做自己人。
十分无趣。
然而她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教过她:如果暂时帮不上什么忙,就至少不要添乱。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不多事、也不算碍事的特点,再加上嘴还算甜,崔裴倒是有点喜欢她。
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忙各自的事,除了她。闲得无事可做,齐舒这几日就将过往的点滴又细细回想一遍,从婚房里阴差阳错地遇见,到扮哑巴在家苦读,再到后来上京路上遇到土匪的种种琐事,现在倒觉得他并不如初见时一无事处,相反地,抛开这有些奇怪的家世暂且不说,无论相貌还是才学都无愧于状元之名。选他当驸马,这皇帝老儿的眼光确实不错——等等,为啥本姑娘显得这么多余捏?
什么嘛。
齐舒突然感觉自己像魔怔了一样,怎么看这事都跟自己好像扯不上什么关系,真是给公主寻了一桩好姻缘,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又想着他若当了驸马,“土匪”的名头倒是可以洗白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自不必说,这可正经是件光宗耀祖的大事哇!
唉,之前自己还老嫌弃他好吃懒做百无一用,如今看来明明自己才是最多余的吧!自己就这么在周宅闲住着,男不成婚女不成嫁地又算怎么回事嘛!
越想越是沮丧,齐舒心情复杂地坐在案前,心想着我不如就这么走了吧!你消消停停地当你的驸马,大家丢开手江湖不见就好了嘛!
只是眼前大家都待她这么客气,当着面又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不如留封书信,就当告辞好了。
书信倒是好写,可写好之后又犯了愁——若是放桌上吧,回头被哪个不懂事的小厮收了去,崔先生肯定要怨我不辞而别!人家待我不错,这么做事太不厚道了;若是当面交给他,他必要挽留,哎,也不好。
齐舒拧着眉在屋里踱了半天,信拿在手里掂了掂,终究想到了个好法子:不如我先走,把信交给门房管事的,托他转交给崔先生岂不省事!
终于想到了好办法,齐舒打定主意,收拾好小包袱,哪知刚一推开门——
天色已然全黑,院里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人,全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头顶黑帽,只露着一张脸。人数虽然不少,却是鸦雀无声、一丝声息皆无,竟如午夜游魂一般。见齐舒开门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她投了过去。
“妈呀!”
齐舒吓得差点跳起来。虽然在周宅住了些日子,怪事见了不少,但像今天这百鬼夜行的阵势还真是头回见。
齐舒痛苦地闭上眼,真是囧到家了。
——这是啥?阅兵吗?你们就不能安静地当一群好土匪吗?
“你出来得正好。”
正当齐舒要关门缩回屋里去的时候,穆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我正要去找你。”
穆辉穿着跟众人差不多的黑衣,跟往常一样笑呵呵地走上前来,看到她背着小包袱,有些惊讶道:“咦?你怎么会知道今天要走的?”
“啊……呃。”
齐舒的小脑袋瓜飞快地思考,希望能编出一个能糊弄过去的借口,然而显然她只是个扯谎界的新手,功力比某寒差远了。
穆辉那是何等聪明的人,也不再追问,顺势说道:
“先上车,等会再慢慢说吧。”
等到了门口,只见周宅的十几辆马车果然收拾妥当,具体什么时候准备的,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齐舒懵懵懂懂地上了车,木然地看着穆辉指挥着众人井然有序地收拾东西,心想反正事已至此,不如随它便好了。反正事情似乎是自从离开那天家起就已经完全不在自己预想的范围之内了。
齐舒一脸认命地坐在马车上,感觉马车缓缓地出了城。穆辉并没有跟上来,崔裴也不知道在哪里,车夫像哑巴一样专心地赶着牲口。在周家呆的这些日子,她早已经习惯控制自己的好奇心,因为人家不想告诉你的事情,就算问了也是白问。
一个人坐在马车上,灯笼微弱的光隐隐地从车窗映进来,四处都空空的,跟她现在脑袋的状态一样。
唉,懒得去想了。
齐舒索性把小包袱从身上解下来,放在头下枕着,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