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1 / 1)
周盟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满是敌意地与周若岚僵持着。这时却听身后的她说:
“我愿意。”
那声音仍是柔柔的,却十分坚定。
周若岚唇边浮现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身子向旁边微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盟挽起她的手,抬腿上了台阶,三人并肩进了周府。
周府门前这条街叫周家巷。
这周家老宅自是比京城的别院气派得多。青灰的院墙高有丈余,左右两侧的抄手游廊上站着一片丫鬟小厮,一大片人垂首侍立却鸦雀无声,连轻微的咳嗽声都没有。
周家的管教也可见一斑。
虽然外头看着不过是个普通的富户,但这府内的院落规制、雕梁画栋的陈设装饰,竟与王府不相上下。院落中少有花卉,多是翠竹掩映,别有一番文人的雅趣。
院子正中是个□□丈见方的一处平地,却摆着弓箭和靶子,倒有几分像演武场,与游廊边上种的几株芭蕉显得格格不入。
过了三四道院门,周若岚在正屋一侧的脚门边上收住脚步,早有一辆马车候着,两个十来岁的小丫鬟,还有个四十岁上下的婆子,手上牵着一匹毛色光亮的大青骡子,见他们过来便施了一礼。
“周家老宅分为东府和西府两套宅。”
周若岚回过身对她说道:“这里是西府,通常是帮会里招待客人、议事皆在此,两位少爷也都住在这儿;街对面是东府,原是前朝护国公府旧址;老爷和内宅女眷都住在那边——夫人留过话,请姑娘要随我住在东府园子里。”
祁紫依犹豫地看看他,却见周盟眼睛一瞪:“她就留在西府,跟我在一起!”
周若岚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缓缓开口道:“好糊涂的话!怎么才出去了个把月,就分不出好坏来了?”
周盟一愣。
“老爷不在家,夫人为什么偏这时候去了扬州?……你就当真看不出来?”周若岚眯起那双漂亮的杏眼,冷冷说道。
“看,看出什么?”
周若岚一阵冷笑,“祁姑娘这事,爹虽然没有表态,但明显是不太同意的。娘若同意把她留下,爹必然不高兴;但若不许她进门,你又不愿意。——我这是在帮你,你看不出来么?”
周盟一时语塞。
祁紫依是外人,听他们姐弟的对话也不好插嘴。
“我懂你意思。”周盟沉吟半晌,开口道:“……只是,我还是觉得此事不妥。”
“长子长孙,有些事由不得你们的。”周若岚的视线缓缓转向祁紫依:“进了这道门,你就没有退路。——要么做少奶奶,要么死。”
“喂!”周盟不满道。
“走吧。”
周若岚不容分说地挽起她的手,上了马车。
周盟思忖着她方才的话,虽然觉得是有些道理,但祁紫依初来乍到,心里又着实不放心。他说不过周若岚,却固执地拉住牲口的缰绳,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这时,一个小厮急急地跑到周盟跟前,打了个千道:“大爷,几位堂主都在前厅等着您呢!”
周若岚挑起车帘,脸朝着祁紫依,眼睛却看着周盟:“在我们周府,凡事都要讲个规矩。男人有男人该干的事,女人也自有女人要做的事。”
祁紫依看着他一脸不放心,心里却暖暖的,“……放心。”
他的眉峰动了动,向来刚毅的脸上竟浮现一丝柔情。
终是叹了口气,松开手。
那婆子赶着牲口,走了约莫有一柱香的功夫,隐隐飘来一阵花的香气。马车终于站定,祁紫依随着周若岚下了车。
眼前这园子与方才大不相同。
花圃里大片的桃花、梨花、海棠正开得灿若烟霞,把那朱漆的小楼掩映得如仙境一般。落英满地,院中一方鱼池,一条小渠蜿蜒而出,传来淙淙水声。
只见几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各自捧着一摞册子朝西侧的花厅去,周若岚也引着她朝那边走去。
屋里正中一张八仙桌,上面早已摆了高高的几大摞账本。
“我寒江盟是江东第一大帮会,堂口七十二个,堂主以上的有一百零三位,香主两百四十七人;入盟商号二十四家,在册掌柜三十人,账房先生六十二人……”
她张嘴便报出一大串数字,听得祁紫依一愣:“这些事,我也要管吗?”
“帮会的事自然轮不到你管,但这些事你都必须要知道。”
周若岚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道:“帮会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也必须都要认得。逢‘三节两寿’:五月节,八月节,春节;堂主、堂主夫人的寿诞,各堂口、商号、银号管事的掌柜、账房先生,帮里都有现成定例;还有各家的婚丧嫁娶,红白事份子钱——这些事虽然不用你亲自经手,但你必须要桩桩明白、事事清楚。”
她随手打开一本账册,继续说道:
“帮会有帮会的账房,家里头东、西两府日常用度,各房子都有专人管事。你将来就是要天天跟这些人打交道的,所以就必须对他们日常做的事情了如指掌。”
祁紫依似乎大概明白了些:“所以,我要从抄写账册开始,是么?”
周若岚露出一个难得笑容,点点头,“所以你也应该明白:知道帮会的这么多事情,就别想活着离开。”
祁紫依低下头。
“如果你没能达到夫人的期望,或者觉得太辛苦想要退出,帮会有一万多种法子让你从周府里消失,但没有一条是活路。”
周若岚目光一凛,“你也不要指望周盟,他虽是长子,却也不是事事都做得了主。”
祁紫依抬起眼睛望着她,“我懂。”
“我们周家虽大,却并没有纳妾、收偏房的规矩。若他真的想要娶你,自是会一心一意地待你。”
周若岚的语气有所缓和:“但最终能不能进周家的门,这就看你自己了——没人能代替你过这关。”
祁紫依淡淡一笑,目光中满是坚定: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
——
五更已过,京城的街道上还是一片漆黑。
周宅里灯火通明,周寒展平双臂,由着齐舒像摆弄假人一样给他穿好衣服、搭配腰带饰物。她一脸严肃,挑剔地把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周寒却仍是闭着眼,困得一个劲儿打盹,好像随便靠着点什么都能马上打起呼噜来。
“齐校长!”
齐舒无奈地拍拍他的脸,“能不能行了?!今天殿试哟喂!您好歹认真点成不?!”
今天是殿试的正日子,按礼部的规矩,卯时午门外候旨,辰时进太和殿开考。但以周寒赖床的恶习,早起的痛苦程度堪比上刑。
周寒的眼睛勉强开了一条缝,迷迷糊糊道:“我很认真啊……”
“要不,咱不去呗?”
齐舒原本只想随便混个功名就收手,哪知道周寒这看上去没用的家伙一出手就赚了个会元回来,名震京师——回头要一不小心再中个状元,将来可怎么收场?
万一被皇上看中要留在内阁,派人一查底细,八成就要露馅了哟喂!
“干嘛不去啊?!”
他倒不乐意了:“三叩九拜都过来了,还差这一哆嗦么!”
齐舒叹了口气,按着周家闯祸向来不嫌事儿大的作风,齐校长本着做事要有始有终的教学理念,看来这是下定决心非得把小广告贴进紫禁城不可的节奏啊!
齐舒苦着脸看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果然不出预料“邦”地一声,传来头与门板撞到一块儿的动静。
“嗷~~~”
周寒捂着脑袋一阵哀嚎,不过总算是清醒了点。
算了,反正这二货也不像能中状元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