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六十二、不靠谱的乔姑娘归来(1 / 1)
他显然还记得我,看到我后艰难地笑了笑,脸上的纱布早被秦凯伦揭掉,光滑的一张小白脸,果然长得很帅气。我的眼神晃过他的脸,并未做特意的停留,在他的病床前站定,拿出听诊器装模作样地听了一会,郑重其事地对他说:“留观了一夜,未发现明显异常,各种检查也没发现骨折和内伤,你可以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他看着我的眼睛,机械地点头:“好的,医生。”
我满意地离去,没走几步,听到后面他在喊我:“医生!”
我转身看他,他想要笑一笑,但神情太过凄凉,反而显得怪异:“昨晚,谢谢你和另外一个医生,谢谢你们的善意。”
我点点头:“她希望你能没有负担地活下去,为了你自己,更为了她!”
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掉落下来,他低下头,我假装未曾得见,悄悄地离开。
急诊室的特点在于太过繁忙,因为繁忙,很多小事都会被忽略,比如,昨夜曾有一个车祸病人被抬进急诊室,脸上有明显的伤口,但很快被淹没在众多更加复杂和急迫的病例中,以至于没有人能清楚记得,到底他伤得有多重。
我从急诊科顺利轮转,下一个科室是骨科,我将在那里度过为期三个月的实习期。之所以用上顺利这个词,是因为,那个叫做急诊的科室,是人界生命的转折点,我看到太多魂飞魄散的真相,和死神许多次装作视而不见的面对面,病人的□□和家属的痛苦,人生诸难,那里全都有。
我在骨科第一天,遇到两大惊奇。第一是乔姑娘的归来,她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还是那么招摇,但不知道为何,我感觉到了她的不快乐,明显瘦下去的身材和更汹涌的胸部让她看起来似乎具有了某种魅力,我看到医生和男实习生对她有诸多侧目,这与之前受异性的关注不同,他们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明了的东西。
碎嘴的乔姑娘第一次有了隐瞒的定力,她居然一字不提自己失踪月余的理由,我也不去多问,红颜少年,擦枪走火,这样的意外是意料之中。但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纠缠着我,让我陪她去找房子。乔姑娘因为一个月没交房租,已经被原房东收了回去,她此次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得找个住所。我原本打定主意不再跟她有过多交往,对于这些私人的事情,更加不会去参与,直到她下班时可怜兮兮地跟在我后面,说是无家可归要与我挤一挤。
我拉着脸拒绝,乔姑娘的脸皮一向厚,她翘着嘴撒娇:“叶白,等我找到房子马上就搬,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总不能看着我流落街头吧。”
“陈医生安排你今天值班,你可以睡在值班室,”我不为所动,“你第一天上班就不遵守值班纪律,想想医务科能不能容得下你。”
她的俏脸垮下来,这次回来,她向医务科写了保证书,秀水城的学校也被拉过了做了保证人,若再出点意外,她的实习生涯和毕业证都要跟她说再见了。
“我向陈医生请过假的。”乔姑娘的辩解已经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整个医院都在看着你,医务科尤其在盯着你,周乔姑娘还是小心点的好!”清朗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老爷车特有的轮轴声在我身边停住,“我约了叶白一起去夜自习,晚了抢不到位子,我们先走了。”
老爷车粗重的黑铁后座被帮上了一个软垫,杏色底的小碎花布料,扎了粉色绸带蝴蝶结,如此不和谐的场面,亏他还能如此自如。我苦笑着摸摸软垫,一股细腻的感觉。为了避开乔姑娘,我随着林然的老爷车出了医院。
这便是今日的第二大惊奇,林然居然与我一同轮岗到骨科。然而,许多个月后,我才发现,精明的白狐也有迷糊的时候,人世界,哪来的那么多巧合。
被林然压在医院的自习室里,我反反复复睡过去多次,自习室的空调将九月的炎热伪装成初春的适宜,我在为昨夜的缺眠做补救,睡意朦胧间,看到林然是真的在自习,桌前放置的一大堆解剖彩图和骨科书显示,这是个认真的男孩。
再一次醒过来,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案,心电图室那位年长的医生曾托付给我一件事,为她家的空房找一个活泼的女孩子填充寂寞,乔姑娘活泼有余,这一点倒是符合的。可是沉稳不足也是致命缺点,她以为自己能隐瞒得住,前房东毫不留情地赶她出门,真正的原因是她带着男朋友留宿,这傻姑娘是个粗人,以为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全世界都会消失。
骨科的实习在抬断脚扶破手中一点一点过去,乔姑娘还是一厢情愿地做我好朋友,她最终被房东谬医生接受了,也许是老医生的空房寂寞了太久,也许是乔姑娘做了什么保证,总之,我不用被乔姑娘纠缠着要一起住,这才是最高兴的事。毕竟,当她看到我的房间里可随时多出两个人,又随时变成螃蟹和苗木,再粗神经的人,也会崩断。
林然一直与我同组,有他在,我连查房的医嘱都不用抄,成了名副其实的花瓶,除了那无休止的夜自习,一切都算平和。
圣诞节即将来临,县城的空气里都有了节日的味道,乔姑娘穿上红色的棉服,带着圣诞尖顶帽匆匆下班,我在办公室窗口看着她登上一辆人力三轮车,车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
林然一如既往地载我回家,哼着同样的歌曲,我发现路旁的许多店里都在重复这个旋律,又是一首流行金曲吧。男人送的自行车在车棚里积灰尘,我想起了,似乎好久没回家过了。
林然的电话追到我家时,正是圣诞夜,他大约准备了什么惊喜,结果自己被惊吓到了,他到我居住的楼下被告知我回家了,沮丧到不行,硬是没在电话里表现出来,只是嘱咐我早点睡。我随口答应着,有句行将脱口的话生生忍住了,不论如何,这是个受年轻人喜爱的节日,应该留给他一个快乐的夜晚。
说完再见,林然随口提了句:“周乔也在找你,好像是安排了一个饭局,说他男朋友请客。”
我的脑海里立即跳出了那个肥厚的男子,恶心得不行,挂完电话,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乔姑娘自回来后,便没在我面前提起过她的男朋友,两人应该是分手了。乔姑娘的魅力无边,这两月已经分别谈过住院部小保安、实习生、医生若干,但都是浮萍聚散,她精力充沛地浅尝则止,放任诸多异性为她痛苦,欠下了许多风流债,这些都是实习生之间的私下流传,她自己从未在我面前有提及过任何一位,似乎还未能找到一位可以被她称之为男朋友的人。
想起三轮车上的那个年轻男子,不知是何方神圣,能引动乔姑娘的情思。
逢着周末,在家睡了一天,又去东海逛了一上午,傲然不在,听说他缺席龙宫各种重要场合许久,连龟丞相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我在鲛绡宫前前后后忙碌,把今年的冬装确定下来,威逼了几个鲛人把我的衣服提前赶做,志得意满的踱着方步往回走。
小白站在门口等我,十二月的天气,午后的阳光温度也低,她是个怕冷的,抱着一个热水袋脸还冻得发青,我拥了她往里走:“怎么了,这么着急找我?”
“四点的车要回校,下周校园十大歌手比赛,去年我拿了第一,今年可不能退步,姐姐帮我看看演出服,要惊艳全场的那种。”她蹦蹦跳跳地说。
“这还不容易,你姐的眼光最好了,随便给你搭就是一身绝色。”我也跟着开心。
小白的衣柜在我的打理下也是琳琅满目,不过我是不会告诉她,这些衣服大部分都是我穿剩的,我喜新厌旧地厉害,但不论是人界的名牌还是鲛绡宫的孤品,都是绝品,此世间,唯小白一人配得起它们。
两姐妹的身材极像,小白甚至还高了叶白几公分,给她挑了一条白色粗呢背心裙,细收腰,曲裾在膝盖上三公分,露出纤细的小腿和小巧的膝盖,真是黄金比例。裙摆镶了细细的金丝,做出微微的荷叶边,里面配一件墨蓝色羊绒,领口缀一个同色蝴蝶结,调整卷发棒温度,烫出几个弯,刘海吹出蓬松感,胭脂什么的俗物,都省略了,哪有什么颜色都胜过青春无敌。
小白站在镜子前,举手投足,都是今后美女的模型,充满自信。
“姐,你有时间去看我的比赛吗?”
我含笑着答应:“我一定去。”
星期一这个词组大约是上班族和学生族的噩梦,代表着五天的早起晚归,我甚是无精打采地去上班,发现从不迟到缺位的新一代好实习生领军人物林然没有来。因为林然肆无忌惮表明我俩是“一对”的公开事实,所有人都来关心地询问我原因,我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表示和他真心不熟。
两小时过去了,习惯性迟到的乔姑娘还是没来,我真有些担心她故态重萌玩失踪。
整个上午在病房里埋头写病程录,骨科都是些老病号,一个骨折住三个月的,每隔三天写一次病程录,从胃口好到大便畅,流水账似的写一遍。觉得光阴就这么荒废了,煞是可惜。对着窗外干枯的树枝发呆,突然很想躺倒被窝去暖暖地睡一觉。
下午上班,病床上新住进一个病人,我端着病历夹去收集病情时,远远看到一头花白的长发散在枕头上,心中不由得想,以后大白的身体老了,还是剪成短发,年纪大了留长发更显老。看到她第一眼,我吓了一跳,居然是谬医生,才几个月不见,她消瘦得厉害,脸上的皮肤呈现脱水状态,干枯且松弛,双眼凹陷,浓重的黑眼圈似被烟熏,眼神却灼灼发亮,她看到我第一反应是想扑过来,我冷不丁被她一吓,人往后一跳,才发现她根本没法动,她的两个股骨头都断了。
我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有些疑惑地问:“谬医生,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指着我,厉声喊道:“都是你,是你,是你给我介绍这么个妖精来的,那个妖精,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同病房的人也跟着被吓一跳,纷纷走过来,有人问她:“你胡说什么,小叶医生是来给你看病的,什么妖精不妖精的。”
几个家属相互间私语:“不会是精神不正常吧,别是精神病,放在我们病房了要危险了!”
我在他们的围观中悄无声息地退出病房,有些事情它终究要发生,只不过,我以为不会伤及无辜。
在走廊上,一个男子步履匆匆与我擦肩而过,我在他身后立足,久久的打理他,直到他消失在方才的病房里。这个男子,就是三轮车上的年轻人。
故事大约无需起头,结局就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