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先生的妙计(1 / 1)
“先生如何看待西院之事?”没有过多铺垫,黄友贤态度自然地问出这句话。
年轻的先生原本舒畅的笑容凝固了,他无法理解对方的提问,以他的人生经验,黄友贤应该是理亏的,心虚的,不敢与人提起此事的。这样明目张胆地问,居然有着光明坦荡的意思。
“鬼神一事虽不能不信,也不可全信。”年轻的先生小心的措辞,“贵府之事,闹了一段时间,总也被困在了西院,若真是鬼,为何只殃及了无辜,兴许,背后有些人为吧。”
年轻的先生说词那么小心,但核心却是明确的,在他的心里,无论阿里还是黄自,以及整个黄府的仆从,都是无辜,真正的主事者一直未被卷入,他认为,这是本末倒置了。
黄友贤的心里突然舒畅了,这府中,终究还是有明白人的。虽然这样的明白让他有种被窥破的恼羞成怒,但好过那些愚昧的贱人纷纷外逃扩散谣言。
“先生可以化解方法!”黄友贤谦虚起来也是很真诚的,他将先生请到客桌就坐,拍了拍手。
一个小丫鬟端了茶进来,然后默不作声地退出去。
天青色荷叶型茶盏,釉面滋润软和,纯净如玉,潜藏的纹片在室内的昏黄下隐隐约约,年轻的先生在黄友贤的手势下,浅浅品了一口,茶香盈口,这不是他应该消费得起的品种,所以他只能忍住赞叹的心情。
氛围活跃起来,年轻的先生话匣子也打开了。
“清空西院,将所有相信西院有鬼的人都关进去,在里面待上一夜,若真是有人搞鬼,大家一起上,便是天罗地网地抓捕,若是鬼魂作祟,这么多的人,阳气充足,怕也是不敢随意出来。老爷也将此消息放出去,只要那一夜平安无事,便能澄清谣言,阖府平安,堵住全泉州百姓的悠悠众口。”
原来大家都知道黄府在风口浪尖上了,这些消息到底是谁放出去的?泉州城掀起轩然大波,波波拍在黄府,肯定是有人在推泼助澜。本任知府是个好官,油盐不进虽然让人无奈,但也少了许多虚伪。作为这样的官方代表和性格脾气,应该不屑于靠小道消息传播一宗谋杀案,何况矛头指向的对象是他这样的大人物。
黄友贤对自己很有信心,在泉州,他是当仁不让的大人物。也就是这样的信心,造就了他人不风流枉少年的价值观。在那些年岁里,多少女子的花朵被采撷,有些人家选择隐忍,有些也闹事过,不都被父亲压下去了么。对他而言,黄府的招牌堪比免死金牌,任由他逍遥。后来年岁渐长,娶了昔日阁老的嫡长孙女为妻,黄府的后台又有了京城的力量。
这一生娇养富教,一路顺风顺水,只知道前途繁花似锦,从不回头看过去。但心里还是有过这么一个人的,有过一段大概能称为感情的历程,这些往事藏在时间里,太久远了,以至尘土飞扬。在这么一个毫无预料的冬季,被一场雪压出来。
她并不酷爱紫衣,那一次隔着围墙的惊鸿一瞥,她着嫩黄色的衣裳飞过墙头,衣袖飘起来,拂在她的脸上,扰乱了鬓角一朵小花。而后他经常装作路过,在围墙外来来回回地走,春日的花开得放肆,他的记忆里都是蔷薇,匍匐在整面墙壁上,开出大朵大朵的花来。午后的时光,他能看见秋千荡起来,少女的欢笑漫过院子溢出来。有时候越过墙头的是一个小姑娘,眉眼未开,但有类似她的轮廓在,应该是她的小妹妹。
他知道她有好几次望见过自己,在刹那的飞翔中,在每次秋千的起伏中,她都会把眼光投过来。
直到阳光暗下来,不再能温暖着他的手脚了,他便摘一两朵,举着花,骑着马,慢慢腾腾地回去。
没想到岁月老得这么快,那时的少年在阳光下骑着骏马嬉笑玩耍,而现在,他出入有车撵,却从未驾驶过,下马车进酒楼,美酒美食滚过舌尖,却找不到幸福的感觉。
眼前的先生如此年轻,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光景啊!这样的主意绝非信口雌黄,他肯定事先想过的。管家查过他的底细,寒门学子,乡中也有才名,听说是刚从京城赶考回来,回得悄无声息,结果不言自明了。这样的书生,内里的自命不凡和现实的困顿潦倒相互交加,养成贫家书生特有的气质,便是眼前这位的样子。
这样的法子倒是从未想过,以往都只知道避开,这却是要直接贴上去,正面交锋,虽是险招,却能致胜。也只有不信鬼神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招数。黄友贤看向先生的眼光透出古怪。都说书生尽信书,书上众多胡言乱语,读坏了不少好脑子,真没想到,眼前这为倒是个例外。
黄友贤的笑容更加可亲起来,对着年轻的先生拱拱手:“先生,请喝茶!”
态度诚恳,语气和蔼。
先生这回儿把腰板挺起来了,微笑也泛滥起来,带着矜持,端了茶杯小幅度地倾倒,却是猛呷一口,茶叶的苦涩已然退去,满口的清甜回味,他微微吁了一口气,有志得意满的快乐。
黄友贤眯了眼似乎在想计划的可行性,眼缝里看着年轻的先生踌躇满志,他在心里轻轻地笑了。
总以为曾经情深过,不过是自我暗示罢了,不过是事后心虚的自我解脱罢了。梅园的料峭枝头,暗香浮动的各色精致,埋藏着一个久远的故事。
哪曾跟西院有一丝一缕的关系。
她是商户长女,弟妹幼小,她从小便帮着父亲做账,不按小家碧玉的方法养大,哪有看戏的雅致,又怎能像模像样的唱起来。
所以他才肯定是人为的操作,有谁在做一种隐约不明的试探。
他已暗中调查谣言的源头,但不敢声张,毕竟她确实存在过,那戏子的模样和身段都是真实的,在曾经的记忆里对他浅笑轻语过。
是的,在那条通往绣坊的路上,他和她巧遇,那么久的翘首以盼,那么长的院外计划,只为这次“邂逅”,他用眼神勾住了她,让她跟着自己走掉。他深刻地记得,她在自己的示意下一声不吭地随在身后,眉眼间是羞涩的浅笑。
她要他向父母提亲,可是他不能,他的未来必须交到一个叫做门当户对的家族里去,不是她这样的小商户能企及的。于是他强迫了她,押进了昔日的后花园今日的梅园。在关着她的三天三夜里,她不断求饶,说着父母之命之类的话,他烦了。秋千上那明媚的精灵成了眼前恼人的苍蝇。他原本是要送了回去的,可是她的父亲告到了知府衙门,那个吸血鬼一样的知府以此为理由,要求黄府出资修复官衙。“官不修衙”本是国法,可哪任知府不爱住良屋美房。若仅仅是修衙便罢了,知府夫人送来的内府装饰图,堪称黄府第二。
于是,他含泪处置了她,在后花园的池塘里,沉了一夜,清晨时,他自己亲手埋的。在她的埋身处,植上寒梅,掩盖了那场罪恶。
她父亲要告御状的消息也是贾知府给的,在三十万两雪花银的照耀下,黄府的护院倾巢出动,那个春风沉醉的深夜,结束了所有的隐患。
贾知府的确是个人才,那些迷惑人心的消息都是他传播出去的,说得惟妙惟肖,到最后,连他都信了。她被纳了妾,她的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京城,如此美满。
是的,她在黄府荣华富贵一辈子,最后病死,死于肺痨,我一直对她不离不弃。黄友贤对自己喃喃自语。
年轻的先生表面上有些懵懂,眼神却清澈明亮。他看着主位上斜靠着的男人,四十几年的光阴走得尤其从容,在他脸上,看不出风霜的足迹。不由得,他忆起自己的母亲,也不过年长这个男人几岁,经年劳作的愁苦能拉开十几岁的距离。但是这个男人的眼神太冰冷,没有发自内心的对生活的喜悦和满足,这些都是母亲胜过他的地方。金钱富贵,并不能带来对生活的领悟和心满意足。
想来自己的刻苦努力,才是母亲最大的财富。
黄府要夜擒女鬼的事情传了出去,整个泉州城都在观看。
这些天来,黄府的门口经常出现一些污秽,被言论鼓舞着的民众把雪灾的痛苦发泄到黄府来,整个泉州城基本上都已经将罪魁祸首定位了。
紫衣女子的故事在若干版本的传播途中,由一股力量拧成一条线,直接戳中事实真相。有些事实,不是隐瞒就能湮灭。
听说义庄里多了个粉衣女子,从那具不腐的尸首挖出来至今,一直都在无偿守卫在义庄。
黄友贤的人已经多次打探过,找不出粉衣女子的来历,但似乎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哪有女子不畏惧尸体,不惧怕寒冷,甚至不怎么进食。
我在泉州已经半个月了,从桃花小夭那里得知土下有个二十几年不曾腐烂的女孩开始,我便有隐约的预感。
桃花小夭是新修成的桃妖,连个人形都没凝固,与我交谈时,她时时坚持不住化成一片粉红色的轻烟散了。她与我讲起她本身下那个奇怪女孩的故事,断成好几个章节,都是讲着讲着突然就没声了,粉红迷雾飘来荡去,又试图聚会回来,我看着着实好累,于是伸手帮了她一把。
不过她似乎并不十分感激我,撅着嘴生气。我看着也别扭。这小妞,之前的人形估计是赏花女子中看来的,每次凝聚时都不一样,大概是想起某个形象就随意变幻了,可这次因着我在面前,又是突然伸的援手,她居然就照着我的样子凝固下来。
不论如何,我也算是妖娆型的美女啊,不至于辱没了她吧。
不开心为的是什么?
她不说,我也不问。反正等她自身修为足够,便能回到本尊面貌,桃妖历来美丽,幻化的人形都是倾国倾城的美貌。
但似乎从未见过男性的桃妖!想来一副桃花容颜的男妖,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所幸我终于听完了整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