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薄衾盖（17）（1 / 1）
瓢泼的大雨下了一整夜，淅淅沥沥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叫人胆战心惊，这一晚对许魏驰来说更是煎熬万分。
许魏驰一直等到中午十一点，那辆破旧的中巴车启动，他才跟在它的后面，缓缓朝着锣班村的方向驶去。
就在半个多小时之前，许魏驰接到方旭的电话，告诉他自己顶着压力向上级申请，应经获得批准，马上带队赶往普宜县，但是到了普宜县还需稍作停留，因为还需要县城民警的配合。
“我可是下了军令状的，跟局长保证这个锣班村一定有问题，许检，现在我的前途和身家就都压在你身上了。”最后，方旭半开玩笑说到。
心系刘一言的安危，但许魏驰还是感激方旭的无条件的信任，喉头一阵发紧，半晌才郑重地说到：“谢谢！”
方旭性子直来直去，最受不了许魏驰和他客套，哼了一声，说到：“你别和我来这套……”复而又道：“哎你别乱跑，就在县城里等我，我已经在路上了，午饭前能到！”
许魏驰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看不远处站在土黄色中巴车前一边抽烟一边和人聊天的司机，许魏驰记得刘一言说过，这个司机姓付，他目光一紧，对着电话那头的方旭说到：“我不能等你了，我先去，你到了县城之后尽快赶来吧……”
方旭听他这么说，立马急了：“你他妈知道怎么进村吗你就先去？”
“我有办法。”许魏驰说。
不等方旭回答，他又补充到：“我打通刘一言的电话了，半夜的时候……”他听见方旭倒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继续说：“接电话的人不是她。”
“我要去找她。”许魏驰说完，好像是怕再听到方旭反对的话一样，径自挂断了电话。
车内，许魏驰的脸色十分不好，一晚上没睡，再加上担心刘一言，他的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儿，下眼睑泛起一团乌青，整个人绷得很紧，仿佛一触即发。
车窗外，雨势渐小，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虽然道路泥泞，土黄色的中巴车却驾轻就熟地保持着不快不慢地车速，可是不知为什么竟在此时放慢了车速，许魏驰心中疑窦渐生，为了不引起怀疑，只好也将车速放慢，和前车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进村之后，中巴车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许魏驰也跟在车后停了下来。
司机不等车上的人走完，便径自下车来，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走到许魏驰的车前，敲响了他的车窗。
许魏驰把车窗摇下来，沉着脸，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付老哥被许魏驰的眼神看得背脊发凉，心中暗道不好，表面上却依旧和和气气的笑着，问到：“小兄弟是走错路了吗？怎么来了我们这个小破村子？”
“你是锣班村的人？”许魏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只皱着眉问到。
付老哥心里惴惴不安的，却还是答到：“是是是，我祖上就是锣班村的人了……村里人都叫我付老哥，我二十几岁开始就开这辆车了，你可别小看这车，这可是咱们锣班村到县城里唯一的一趟车……”
“我有事想问问你。”许魏驰对他的絮絮叨叨没什么兴趣，顾不得什么礼貌，直接打断了他。
付老哥心中对许魏驰的态度有些不满，但还是笑道：“请说。”
许魏驰拿了伞从车里出来，把伞撑起来，给付老哥也挡住了雨，然后问到：“前段时间，锣班村来了一个支教的老师，叫刘一言，你知道吗？”
付老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知道啊，刘老师嘛……我们村子里谁不知道她啊……哎对了！她来的那天还是坐的我的车呢……我就说吧，我这车可是唯一……”
“她现在在哪里？”许魏驰目光一紧，深深地看着付老哥，仿佛要把他看穿一样。
“她......她不是已经回去了吗？”付老哥眼神一闪，只是一秒，又恢复了常态：“还是我亲自送她去的县城啊！”
刘一言是被冷醒的。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虽然门窗紧闭，可是寒意依然透过每一个有可能的缝隙钻进了这间破旧的房间。
更何况刘一言还光着一只脚，裤腿上都是湿湿的泥浆，她上身还穿着出门时随便套上的一件薄开衫。
到了半夜，刘一言终于被冷得醒了，在黑暗里睁着眼，寒意裹挟着恐惧慢慢向她袭来，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心。
雨好像小了一些，雨声也没有那么大了。
可是这对刘一言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房间里依旧冰冷又黑暗。
忽然，门口有了一些细微的动静，刘一言连忙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门的方向。
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传来，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网内推开，一股凉风蓦地窜进来，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害怕的，刘一言一口气没喘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另外三个女孩儿被刘一言的咳嗽声惊醒，睁开眼，惊恐地看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刘一言被突然的光线刺激得双眼发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当她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时，登时瞪大了双眼，惊讶地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人，除了一身肥肉，笑里藏刀的赵建军之外，还有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一脸苦相的赵建国。
他正眯着眼看着刘一言，这副样子使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满脑子精光的黄鼠狼，和之前那个为了村中琐事而愁苦不堪的村长几乎判若两人。
刘一言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到了龙潭虎穴，再难有机会重见天日了。
她忽然想起许魏驰。
来到锣班村将近一个月了，刘一言第一次感觉到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耍小性子，非要来到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说什么自己还有没有想清楚的问题，说白了就是矫情病犯了，有什么想不通的，非要到这种破地方来想？家里不能想吗？
到了这个时候，刘一言才发现，任何不能解决的问题，到了生死面前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变得有那么一点可笑。
如果那个时候听许魏驰的话，不要来锣班村就好了。
或者那个时候听他的话，不要和赵鹏去抓蜻蜓就好了。
她想起了和许魏驰的最后一通电话，许魏驰一定又给自己打电话了，如果自己没有接电话，或者电话被老赵他们拿去了，许魏驰一定会来锣班村找自己的吧。
可是......就算他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连村长赵建国也和老赵他们是一伙儿的，还有谁会知道刘一言真正去了哪里呢？
许魏驰就算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地赶来，得到的不过是刘一言早已“回去”的回答，又还有谁会告诉他，刘一言正被困在这大山深处的某一座小屋里呢？
认识到这个事实之后，懊悔向刘一言铺天盖地地袭来，她只恨自己还没有好好享受和许魏驰在一起的日子。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刘一言一定不会来，一定好好守在许魏驰的身边，一定用尽全力去弥补他们之间错过的这些年。
可是，刘一言想，他们他该没有什么机会再续前缘了。
这样想来，之前在一起那短短的一个月，竟然好像一场梦一样，对刘一言来说，忽然变得好不真实。
她甚至开始怀疑，或许，她和许魏驰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后面的这一场破镜重圆大概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她甚至都不敢去想，自己究竟有多么喜欢许魏驰，才会凭空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刘老师，”赵建国的声音打断了刘一言的思绪，“你是警察吗？”
刘一言抬起头，迎着赵建国审视的目光，可是她的眼里笼罩着一片迷茫的白雾：“警察？”
“你不是警察派来调查我们的吗？”赵建国眯着眼问。
刘一言顿时就明白了赵建国的意思，事已至此，好像害怕也没有什么用了，她冷笑一声，不答反问到：“你们做了什么？警察为什么要来调查你们？”
赵建国语塞，脸色又青又白，恶狠狠地瞪着刘一言：“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老师。”不等他发作，刘一言淡淡地说到。
赵建国没有说话，转过头去瞪了赵建军一眼，像是压抑着怒气一样，不满地说到：“你办事越来越不靠谱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警察才刚找过我们，还好他们只是怀疑我们卖□□…….现在你有弄个老师在这儿，警察肯定会来查的！”
老赵嘿嘿一笑，“怕什么？到时候警察一来，就说刘老师已经走了，全村的人都知道刘老师走了！还是付老哥亲自送走的……大哥你就放心吧，我已经和付老哥打过招呼了，保准没事儿！”
刘一言心里咯噔一下，连出入这个村子唯一的司机付老哥都和老赵他们又扯不清的关系，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到底还有谁是正常人？这个在地图上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的小小村落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行，一直这样也太冒险了……”赵建国沉吟了半晌，皱着眉道：“小二，你天一亮就给我联系老陈，今天之内必须把人给送走……”
“我这心里总他妈犯嘀咕……”赵建国小声道。
“今天就送走？”老赵似乎对赵建国的话有些诧异。
“送走！连她也一起送走。”赵建国伸出那只不知是被泥还是土，又或者是烟草染得黑乎乎的像爪子一样的手指着刘一言，不容置疑地说到。
老赵看了一眼刘一言，又看了一眼赵建国，被他闪着精光的眼神震慑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赵建国满意地点点头，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刘一言。
刘一言没有说话，另外三个女孩儿大概是被吓住了，一时之间也害怕得忘记了说话，连哭都忘记了。
屋内静得可怕，他们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没有人注意到窗外两个半大孩子一高一矮，战战兢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