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萍风起（1）（1 / 1）

从G市回来，开学的第一天，就有学生来办公室找刘一言。

那名学生名叫郑河。

“刘老师，我可以知道我的试卷，是哪里被扣了六分吗？”他站在刘一言的面前，低着头，直勾勾地看着刘一言。他穿了一件很旧很旧的夹克，和一条磨得发白的水洗牛仔裤，鼻梁上架了一副同样很旧的眼镜。

按理说，一般来办公室的学生，都会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可是他没有。

他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刘一言，刘一言甚至觉得他有些咄咄逼人，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刘一言记得他，郑河，上学期的普通心理学考了全专业最高分。

“郑河，你对分数有什么问题吗？”

郑河伸出右手，轻轻扶了扶眼镜：“我对过答案，我应该只错了一道两分的判断题，我想知道，其余的四分是哪里错了。”

刘一言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于是对他说：“你先坐下等一等，我进系统去看看你对试卷。”

郑河没有动，仍旧直挺挺地在刘一言身旁站着。

刘一言无奈，只好加快手里的动作，迅速登入阅卷系统，找到郑河的试卷，仔细地看起来。

和刘一言共用办公室的老师去上课了，办公室里静得出奇，只有刘一言和郑河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刘一言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温和地看着郑河：“郑河啊，我看了一下你的试卷，答得都非常好，只是这最后一道十六分的论述题，正确答案一共是四个知识点，每个知识点四分。”说完，她指了指电脑屏幕。

郑河弯下腰去看，然后又看着她：“老师，我不是四个知识点都答出来了吗？”

好像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一样，刘一言轻轻笑了笑，对他说：“没错，你四个知识点都答出来了。但是你忘了，这是一道论述题，不是简答题，除了列出答案点之外，这道题还要考察你们的论述能力，而你，只是概括性地写出了了答案，并没有在试卷上体现出你在论述方面的能力，所以我在每一个知识点处都给你扣了一分……”

“老师！”郑河有些急不可耐地打断她，“这不公平！我明明答出来了正确的答案！”他的声音甚至显得有些尖利，刘一言被吓了一跳。

很快，她稳了稳气息：“郑河……你的成绩非常优异，这次考试，你是班上的最高分，你只不过是在最后一题的答题策略上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瑕疵，这不算什么的……”

“怎么会不算什么？！”郑河有些失控地朝她大吼。

“郑河……”刘一言轻声叫他，企图让他平静一些：“这只是一次期末考试，更何况......它已经证明你足够优秀了啊……”

“足够优秀？”郑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然互又有些讽刺地笑了起来：“那又怎么样？证明我足够优秀，可是我却因为一分之差连奖学金都拿不到了！”

刘一言一愣，郑河愤怒地和它对视，透过厚厚的镜片，刘一言好像看到他的眼眶发红，仿佛蓄满了泪水，可是又被他硬生生地忍住了。

“郑河……”刘一言想开口安慰，可是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郑河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看得刘一言背脊一阵发凉。

过了一会儿，郑河垂着眼，低声问到：“老师......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刘一言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看到他期期艾艾的样子，顿时有些心软，但还是硬着心肠说到：“郑河......老师希望你明白，这次考试的成绩已经上传了教务系统了，经过教务老师的审核，也确定了评分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而且，刚刚我也和你说过了，你……”

“我知道了。”郑河突兀地打断她，深深地朝她鞠了一个躬，“谢谢老师。”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师办公室。

春暖花开的时候，许魏驰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手臂早已恢复，腰上和小腿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嫩肉长出来，留下两道可怖的伤疤。魏老师心疼得不得了，想方设法想把疤痕给去掉，许魏驰倒是无所谓，反正疤痕都在衣服能遮住的地方。

最严重的腿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日常活动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不能久站或者是久坐，需要不时地活动，再加上调养。

于是，闲不住的许检察官很快恢复了工作。

这天早上，刚到办公室，许魏驰就接到工作效率比他还快的方旭的电话：“事情有眉目了，我马上过来找你。”

许魏驰眼里寒光一闪。

方旭一向雷厉风行，挂断电话没多久，人就来了。文件袋往许魏驰桌上一扔，大爷似的在沙发上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睛看许魏驰。

许魏驰瞟了一眼桌上的文件袋，没有动，而是看着方旭的眼睛，沉声问到：“是韩四的人？”

方旭诧异地抬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许魏驰看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暴怒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气急败坏地朝他吼：“我操！你他妈早知道还让我去查什么查？支使老子就算了，过年这段时间案子本来就他妈多，你当我手下的兄弟是免费劳动力啊？”

许魏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谢谢了，改天请你们大家吃饭。”然后眼神动了动，又补充到：“我本来不确定的。”

方旭正色到：“报案吧。”

“你觉得韩四这种人会等着我报案去查他吗？肯定早就找好了替罪羊。”

“那你准备怎办？”方旭问到。

许魏驰低着头没有说话，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方旭点了一支烟，沉默着在一旁等待许魏驰做决定。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抬起头，眼神里透露出狠厉之色，缓缓吐出几个字：“让他后悔。”

说起韩四这个人，在林城也算是小有名气。

在很多年前，“江昇集团”的当家顾江还是一个街头混混的时候，韩四就是他身边最信得过的小弟，后来，他跟着顾江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和顾江称得上有过命的交情。

但是，这个人和顾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如果说，顾江当年加入黑社会，只是一种在社会底层挣扎着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一种向上爬的手段，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迫不及待地将那段黑暗的过去摆脱的话；韩四这个人，就是生长在泥塘里的蛆，他在黑暗里如鱼得水，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他心甘情愿，心安理得地腐烂在那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里。

当年，顾江拼命洗白的时候，韩四习惯了那种生活，死活不肯离开过去那个圈子，没少给他惹麻烦。顾江这个人做事虽然狠辣无情，但是毕竟和韩四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深厚感情，对他那些蝇营狗苟的所作所为，只要不是太过分，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江甚至分了他“江昇”7%的股份，使他成为“江昇”除了顾江夫妻和顾弘声之外，最大的股东。

手上拿着“江昇”的股份，韩四却依然混迹在黑恶势力中，每日经营着□□服务，高利贷这些上不来台面的生意，甚至还有传言，韩四连毒品生意也做。

韩四被警方列入重点调查监督对象，已经不是这两年的事了，无奈狡兔三窟，常年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韩四，早就练成了人精，警方一直也没有找到充足的证据起诉他。

韩四的所作所为，在林城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有这样的股东，对“江昇”的名誉或多或少有一些负面影响，多年来，这也一直是顾江的一块心病。

事情在顾弘声开始接手“江昇”的那几年发生了变化。

顾弘声和顾江不一样，这个太子爷没什么人情往来，韩四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长辈而已，他自认为顾家对韩四已经仁至义尽，可是韩四还不知足，仗着自己是顾弘声的长辈，不把他放在眼里，竟然伙同手下，在“江昇”的一个项目里吃回扣。

顾弘声忍无可忍。

原本韩四只是拿了项目5%的回扣，算下来也不过是几百万的事，顾弘声硬是设计将账面改成了15%的净亏损，将这笔账算到韩四头上。证据确凿，韩四有苦说不出，顾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躲到夏威夷度假，最后，韩四被逼无奈，低价将手里的股份贱卖给了顾弘声，灰溜溜地离开了“江昇”，也从此和顾家撕破了脸皮，恩断义绝。

而说起韩四和许魏驰的恩怨，那就要从他离开“江昇”之后，成立了一家专门从事非法集资的皮包公司说起。

因为涉案金额巨大，那家公司又仿佛凭空出现，很快引起了林城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注意。这个案子就是许魏驰经手起诉的，许魏驰也是在办完这个大案之后荣升二级检察官的。

可惜的是，韩四实在是太过狡猾，这家皮包公司是用底下人的名字注册的，事发之后也很快有人出来顶罪，韩四本人倒是摘得干干净净。

不过韩四在这起案件中也没捞到什么好处，非法收入被全部没收，还被处了一大笔罚金，几乎是被人切掉了一条大腿。

事后，韩四越想越生气，一腔怒火不知该朝哪里发泄，而许魏驰在法庭上请求法官对于其扰乱市场经济秩序的行为予以重判的请求，当真是撞到了韩四的枪口上。

于是韩四授意手下人对许魏驰下手。许魏驰毕竟是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许父在纪委的地位又在那儿摆着，找几个人当街追着他砍是不可能的，于是采取了在车子的刹车上做手脚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出事之后，许魏驰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可能和自己结仇，并且敢对自己下手的人，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韩四这个幕后黑手了。

但是，猜想毕竟只是猜想，于是这才麻烦了方旭和他手下的兄弟去调查。

果不其然，韩四就是韩四，永远都只能徒劳地挣扎在泥潭里。

许魏驰嘴角露出一个令人难以察觉的，似是轻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