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出行(1 / 1)
夜深。
宋府。
“小姐今日心情很好。”宋韵清的贴身大丫鬟文秀正在为自家小姐卸钗,看着铜镜之中明显气色红润的春水美人,不由笑道:“气色也红润了,看来这京城的大夫果然是医术高超,早知道就应该早些回来了,这宋大夫开的药方有奇效,果然不愧是宫中御医。”
宋韵清脸颊微红,愣愣的摸了摸脸,思及下午时的经历,回眸瞅了自家丫鬟一眼,迟疑问道:“真的……这么明显吗?”
“可不是,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老爷知道定是得高兴的。”
“别与我爹说!”话一出口,宋韵清便有些羞恼的觉得自己反应太过,见头上动作顿住,不由掩饰的说:“先别与我爹说,等着我大好的时候再告诉他,别让他空高兴一场……”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定是药好了,我去端药。”文秀放下手中木梳,脚步轻巧的去开门。
宋韵清看着铜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半点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不一会儿,文秀便端着托盘过来了。
托盘上放置着一方清润小巧的玉碗,其间只盛了几口黑褐色的浓稠药汤,只是凑近便有一股子清苦的让人精神一震的药香飘来。
索性宋韵清天生体弱,这种药汤从小到大不知喝了多少,对此虽然皱了皱眉,却依然还是毫不犹豫的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入口绵长的清苦残留在口中经久不散,宋韵清眉眼不动的放下药碗,拈起另一个小蝶中放置的几块果脯含入口中,压下口中发麻的苦味。
“这药倒是越发的苦了。”宋韵清轻轻一叹。
“小姐怎么喝的这样痛快……”文秀不由目露同情,这药天天经她手,光是闻着这味就能让她口中泛苦,更别说是如自家小姐这从小喝到大,细算起来,比那吃饭都勤。
“若这药是甜的就好了,小姐也免遭这番口难。”
“喝的快便感受不到什么苦味,喝的慢苦味才越发磨人,再说良药苦口,不苦怎能治病。”宋韵清倒是看的开,不过要是别人如她这般把药当饭吃这么多年,估计也很难不看开。
文秀一脸恍然,宋韵清见了不由叹气。
她伸指一点文秀脑袋,佯怒:“好了好了,还不快把这些收走,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今晚你莫不是不想睡了?”
文秀吐了吐舌头,端起托盘笑嘻嘻的闪了出去。
“这小丫头……”
见文秀将门关上,侧耳倾听脚步声远去之后,宋韵清脸上笑意瞬间褪尽,不再压抑喉中异常,捏出手帕捂嘴,咳嗽了起来。
一连串压抑嘶哑的咳嗽从喉中滚落,宋韵清单薄的身影咳的颤抖不止,半晌,才稍稍止住。
眉目之间重新笼罩上了一层阴郁的忧郁,宋韵清眼中水雾一片,看着月色方帕上晕染的如同梅花一般星星点点的血迹,半晌没有动作。
直到有脚步声传来之时方才慌慌忙忙的收起手帕,环顾四周,双手颤抖的将手中东西扔进黑咕隆咚的床底。
文秀推门而入。
“小姐,时间不早了,我来给你宽衣。”她脚步欢快的进到内室,看见自家小姐脊背挺的笔直的坐在铜镜前没有反应,不由疑惑的喊了一声:“小姐?”
宋韵清背对着她的脸上勉强的笑了笑,努力语气如常道:“你赶紧去睡吧,我再看一会书,看完再睡。”
说完,眼睫颤抖着伸手轻轻抚了抚柔顺的长发,拿起木梳自己又重新梳了起来。
文秀不疑有他,“那好吧,小姐别看时间太长,我这就把烛台全部点上,亮点不伤眼,我就在外间,有事你喊我。”
宋韵清紧张的扯断了几根长发,“……好。”
文秀点了点头,将屋中剩下的几盏烛台点亮,室内顿时明亮许多,没有察觉到异常,她打了个哈欠向外间走去。
等到外间动静停止一片平静,光亮明显一暗之后,宋韵清方才软下身子,轻轻趴在了梳妆台上。
喉间又是一阵痒意,宋韵清匆忙抬起苍白脸颊,起身离开梳妆台,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帐,从床头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便一头扎进了厚重柔软的锦被上,压抑的咳了起来。
外间已然熟睡的文秀毫无所觉的翻了个身。
……
距离那日出府遇见宋韵清,已有三天。
洛沅没有出房门一步。
没有了青玉的特意嘱咐,厨房里的饭菜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标准,为此一到饭点厨房中便是呛人的辣椒味,惹得不爱吃辣口味清淡的二夫人云氏黑着脸找洛沅谈了几次。
奈何次次都被拒之门外。
和儿子哭诉告状,儿子不理,反倒劝她让着那个小丫头!
和侯爷告状……同上结果。
惹得云氏暗地里气急败坏、恼怒不已,看向洛沅小院的目光越发不善。
不过只要一想到这小灾星隔日便要被侯爷给送到偏僻的荣城,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云姨娘再大的不满也能立马烟消云散,心满意足假惺惺的装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而对此丝毫不为所知的洛沅也在东西全部准备齐全之后只差她一个的时候,出了房门。
出行一切从简,洛沅简单的挽起了头发,一根步摇插坠其中,随着走动微微摇动,因为天气寒凉,而披上了月白的披风。
在冷了几天之后,洛沅即将出行的这天,老天爷难得给面子的散开黑压压的乌云,让被围困几天的太阳喘了一口气。
虽然冷风依旧,不过浅薄的太阳光射下,也难免给了人一种错觉似的暖洋洋。
候府大门外,几辆马车静静的停在大道上,隔着两个街区的闹市之中,喧闹永远传达不到这里,安静的大道上唯一的声音,便是一群小丫鬟围在旁边叽叽喳喳一脸兴奋。
路途遥远的荣城一行,在她们的眼中似乎与春游踏青一般无二。不用在府中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各位主子,还可以外出见见世面,被选中的小丫鬟们当即就被这份从天而降的馅饼给砸了个头晕眼花。
不过这份激动与喧闹在洛沅踏出大门的时候便瞬间平息,顷刻间门口便一静。
与一群丫鬟站在一起的青玉听到动静回头,看着站在台阶上表情淡漠的拢着手,脸色苍白,被披风从头遮到脚,月白的缎面反射着莹莹微光,好似在阳光下即将要像个冰人一样融化的洛沅,微微的眯起了眼。
洛沅沉默着,想着即将前往的荣城,上辈子因为遇见了季长安,所以她爹的安排被她一把推翻,荣城自然也就没有去成,这辈子她安安生生,选择了去荣城避开这段命运,也不知此行究竟是福是祸?……
不过就算荣城一行福祸难料,最起码她也踏出了与前世截然相反的方向,最后的结果如何只能靠她随机应变了……没有了她在后面任性拖后腿,想必她爹与大哥定是可以摆脱上辈子她带来的一系列麻烦……
半晌,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的洛沅终于有了动作。
她微微侧头看向青玉,眼中带着少许还未褪尽的空茫,表情稍稍融化,“青玉。”
青玉微微垂下头,快步走上前去。
“小姐。”
“东西都收拾好了?”她随口问了一句,之前关在房中,一切东西都是青玉准备的。
“都收拾好了。”
“我大哥呢?”洛沅搜寻了一圈未果,皱起了眉。
“二夫人身体不适,刚刚把少爷叫走了。”青玉低着头,声音平稳。
“……”
洛沅不说话了。
只不过面色越发的冷了。
“那……我爹呢?”
青玉抬头看了她一眼,“老夫人听说云夫人身体不适,把侯爷叫了过去。”
话音未落,便见洛沅眉目冷色更甚,待到青玉说完,更是怒极反笑。
“好一个云夫人!”她一字一顿,眉目冷厉暗含嘲讽。
“我差点就忘了她。”
若不是大哥是这女人生下的,洛沅早八百年就撕了她了。
重生之后自觉涵养够高的洛沅都能被气成这样,更不要说上辈子骄纵心高气傲的她了。
云氏能安然活到她被打入冷宫,全都是洛沅看在洛随谦的面子上饶了她。
这女人上辈子天天跟她勾心斗角,企图离间他们父女、兄妹之间的感情,偏偏她是大哥生母,大哥对她无可奈何,爹屡次三番说教,表面上答应的比谁都快,暗地里悔的也比谁都快,还有老夫人在背后撑腰,上辈子她进宫之后她倒是老实了,每次都躲她躲的远远的,可是最后她被打入冷宫,这女人竟然还……!!
想起那些诛心之言,洛沅只觉一股邪火灼烧心肺,眼睛都有些发红。
还得再加上一个老夫人!
洛沅眉目暗沉,冷冷的看了下面一圈鸦雀无声的小丫鬟,侧头问青玉:“我外公派的人到了吗?”
“到了,老将军派的人昨天早上就到了,现在正在城外等着。”
“派人快马去城外把他们叫来。”洛沅眼神晦暗,冷冷的道。
青玉眼睛一转,没有问为什么,转身朝着门口一群人之中喊了一声,一个瘦的跟猴似的一脸机灵的小厮从丫鬟堆里挤出来,来到跟前。
青玉递给了他一块牌子,“徐蛋蛋,赶快去备马,拿着手牌去城外把此行保护小姐安全的侍卫们都叫回来,要快。”
洛沅不由为了这个名字而侧目,看了一眼这个名字叫徐蛋蛋的小厮。
徐蛋蛋也顾不得为名字而尴尬,麻利的双手接过牌子,也不耽误时间,匆匆点了个头转身,不一会儿便牵出一匹马,跨上马朝着城门,扬长而去。
注意到洛沅的目光,青玉解释了一下:“徐蛋蛋是与府中签了死契的,他从小就在府中伺候马,跑的很快。”
————
要说老夫人、云氏,与洛沅的面和心不和,那是可以追溯到洛沅她娘还在世的时候的事了。
要是在青玉看来,那其实算是个挺俗套的故事。
不过好在其中的主角,洛清远,洛沅她爹,不是个不谙世事的真渣男。
云氏算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十六岁时就被生怕儿子被外面的小妖精给迷惑住的老夫人早早提了进来。娘家人知根知底,再怎么说也比外面的女人靠的住,也好拿捏。
因为身份不够只是先做了洛清远的侍妾,待遇却是侧室的待遇,云氏有老夫人撑腰,心也越养越大,生下洛随谦之后更是连屋里的下人都被她改了口叫了夫人,洛清远看在老娘的面子上虽然有些不满,却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他遇见随父一起回京的谭家小姐,洛沅的娘——谭玉卿。
一见倾心。
年少慕艾,此后几番提亲,辛苦求娶,均被眼光极高,看不上他这连庶长子都有的酸腐书生的谭大将军(老丈人也年轻过)给轰出了门。
谭家门第极高,谭大将军又手握实权,与谭家联姻,有这么个老丈人,那可是能少奋斗二十年!京中适龄的名门世族子弟纷纷跃跃欲试,斗志昂扬的想要求娶谭玉卿,但是奈何谭大将军看不上这些家中侍妾通房一群,庶女庶子一堆的所谓青年才俊。
相比之下,后院成分还算简单的洛清远反倒被衬的鹤立鸡群了。
靠着这么一点微末优势勉强混了个前排的洛清远危机感爆棚,发奋图强抓着空子献殷勤总算是勉强让谭大将军捏着鼻子无视了。
之后又历尽艰辛,其间种种难以言述,反正最后,洛清远总算是把美娇娘给欢欢喜喜的娶进了门。
老太太看在谭家权势上勉强算是捏着鼻子忍了,云氏倒是想弄些幺蛾子,可是洛清远一反之前态度,严重警告了她,没有了侯爷宠爱,且亲眼目睹了谭家权势的云氏虽然满心不甘,但也总算是消停了一点。
然后便是直到洛沅出生。
生了个儿子的云氏腰杆顿时就直了起来,没盼来大孙子的老太太也不高兴了。
此后几年一直没有消息。
还奢望着子孙满堂的老太太看着洛沅一个小丫头片子,越看心中越不是滋味。
狐狸精生不出儿子,还勾的她儿子不碰别人,这……老太太忍不了。
谭玉卿还在的时候她们还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谭玉卿回娘家告状。
谭家权势太大,就跟一座山似的镇着云氏与老太太,老太太年纪大了,养尊处优惯了,又有云氏在跟前俯低做小,虽然谭玉卿礼数齐全,每每来与她请安时老夫人却总觉得自己被她压了一头,再加上云氏天天与她哭诉,时间长了,这不满也就越发的深了。
这股不满积压着,等到洛沅七岁的时候谭玉卿因病香消玉殒之后,没了约束,便变本加厉的爆发了出来。
虽然不至于苛待洛沅,却也一直不冷不热,努力撺掇着洛清远去云氏房中,还要他把云氏从侍妾提为正室。
洛清远对谭玉卿情深意切,闻听此言差点与她翻脸,老夫人气的不行,之后勉为其难的退而求其次,把云氏提为了侧室。
之后更是对着洛沅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洛清远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