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我害怕(1 / 1)
苏紫瞳猛地从床上坐起,仿佛被人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一息之间便清醒过来,脑袋里只有“情况危急”四个大字。
“苏小姐?苏小姐?”见没有回应,电话那边又“喂”了几声。
苏紫瞳恍然回神,定了定神,十分镇定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苏紫瞳坐在床上发呆,一时竟有些茫然。
脑溢血?肝癌晚期?苏衡?
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之前……哦,苏紫瞳忽然想起,上一次见他竟已经是去年了……
沈逸搂着她的腰迷迷糊糊地蹭过来,用含着梦呓的声音含糊道:“怎么了?”
“没事。”苏紫瞳放下手机。
他的死活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他活着,他们形同陌路,自然不需要担心;他死了,她为他送终,算是全了这父女一场最后的情分。
“那就快睡。”沈逸拉着她的腰把人拖进被窝里,整个人都贴上去抱紧了,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唇角勾起一点,“是不是还想我疼爱你?嗯?”
苏紫瞳没吭声,想是这么想,然而闭上眼,听着沈逸的呼吸声渐渐悠长平缓,却怎么也睡不着。心脏像悬停在悬崖边上,快一下慢一下,每一秒都像是煎熬。她后背渐渐出了薄薄一层冷汗,空调温度不算低,她却一阵又一阵地打着哆嗦。
连熟睡的沈逸都有所察觉,他迷迷糊糊地去摸她的额头,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不烧呀。”随后他像是清醒过来,一翻身,去开床头的小夜灯。
苏紫瞳再也忍无可忍,一掀被子,随着亮起的柔和灯光坐了起来。
“瞳瞳。”沈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握着她的手,“你怎么了?”
苏紫瞳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应该恨他不是吗?可是此时此刻,听到他病危的消息,她却是那样惶恐害怕。虽然母亲死后她有爸没爸没什么不同,但总还有个虚假的幻象来安慰自己。可现在,她连这一点点的聊以□□的假象都要失去了。
苏紫瞳看着自己被小夜灯投到对面墙上的剪影发了会呆,怔怔道:“他在医院急救。”
沈逸扬眉:“谁?”
苏紫瞳:“苏衡。”
沈逸瞳孔微微一缩,彻底清醒过来,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瞬间窜上背脊,他一把握住苏紫瞳的肩:“瞳瞳。”
苏紫瞳抬眼。
沈逸眼神坚定:“我们去医院。”
被他握在掌下的双肩微微瑟缩了一下,苏紫瞳几乎是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后退的道路完全被他掌控:“我不……”
“苏紫瞳,”沈逸直直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你父亲。”
父亲……
苏紫瞳与他对视,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浮出一层水光,随后很快敛去。她轻轻吸了口气,到底没有再抗拒。
一路上,手机又接二连三地响起来,急促的铃声如同催命,这回是童家两个舅舅。
苏紫瞳不知在想什么,兀自发呆。沈逸接起来,对面很快传来男人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你爸出事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快到医院来!苏家真落在别人手里看你以后……”
“大舅,”沈逸眉心紧蹙,冷声打断他,“我们在路上,很快就到。”
童大舅瞬间闭了嘴,半晌干笑两声:“好好,你劝劝瞳瞳,那毕竟是她父亲。”
到达医院是凌晨四点半,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冷风穿堂而过。急救室的灯还亮着,急救室外只有程雪珊局促不安地守着,见了匆匆赶来的苏紫瞳,她有些警惕地看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苏紫瞳能看到她眼睛里没有藏好的敌意,不过这种时候,苏紫瞳实在是懒得搭理她。目光一晃而过,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定定地盯着急救室的门看了一会,低声道:“医生呢?”
“医生在里面,”沈逸有些担心地吻了吻她的额角,“瞳瞳,我现在去找院长,你和我一起还是在这等着?”
等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苏紫瞳轻轻吸了口气:“我和你一起。”
有沈逸在,既往病例很快翻出来。院长说了什么苏紫瞳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想起童蔓刚刚过世的那两年,她常常整夜整夜地梦到她,她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一声一声地质问着:“你为什么不替我报仇?你明知道是谁害我,为什么不替我报仇?”
即便醒来也是幻觉,耳边死一般的寂静,母亲死死抓着她的双手,无处不在窥探似的怨恨眼神……
她的世界仿佛被割裂,自此一分为二。
一半是父亲杀害母亲的冰冷事实,一半是自小养成的孺慕之情。
她做不到揭穿父亲替母亲报仇,也做不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对着父亲一如往昔。她只能龟缩在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中,尽力找寻一个让自己好受一点的平衡点。
相安无事十多年,如今,这个平衡点终于要被苏衡突如其来的病危打破了。
苏紫瞳悲哀的发现,她竟然还是放不下。她像个贱骨头似的,心心念念着童年时苏衡所给予的那点好。
她怀念骑在他脖子上被驮着到处走的日子,怀念生病时被苏衡抱在怀里哄着吃药的日子,怀念他工作归来,坐在床头,用低沉又温柔的声音讲着睡前故事的日子……她明明有那样一个人人欣羡的家庭和童年,苏紫瞳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从恍惚回忆中抽离出来,苏紫瞳轻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院长一愣:“什么?”
“肝癌。”苏紫瞳重复一遍,直直地看过来,“什么时候发现的?”
院长翻了一下病例,轻声叹息:“去年这个时候,发展很快。”
去年这个时候……
苏紫瞳记得,那是端午节前不久,许久不曾联系的苏衡打来电话,问她是否还恨他。后来她回家,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怎么可能不恨呢?
苏紫瞳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院长大概是看她脸色不大好,出声安慰道:“好的一点是,目前没发现转移。院方建议换肝,不过供体紧张,目前正在联系。”
苏紫瞳神色微微一动,院长觑着她的脸色斟酌道:“虽然肝脏移植对配型的要求不高,但最好是直系亲属,有助于降低术后排异反应……”
沈逸微一皱眉:“郑叔。”
他口气不好,院长自知失言,从善如流的闭了嘴。
大概人总是有那么点不便宣之于口的想法,如果配型合适,沈逸是十分愿意为苏衡捐献的。可如果是苏紫瞳……即便那是她的父亲,他也觉得十分难以接受。
他希望他的瞳瞳能一直健康快乐,这是他作为爱人的一点私心。
抢救持续了很久,晨光四起,急救室的门才被打开。
程雪珊唰地站起来,声音压在嗓子里,沙哑的颤抖:“医生……”
医生疲惫地摘下口罩:“暂时脱离危险。”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苏紫瞳冰冷了一晚的手终于回暖。
苏衡被送进病房,程雪珊亦步亦趋地跟在病床边,走廊尽头射出的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
苏紫瞳坐在急救室外,轻轻打了个哆嗦,战栗一点点自骨子里渗出来,仿似劫后余生。
“瞳瞳。”沈逸低头扶住她的肩,正准备说什么,苏紫瞳忽然张开手臂抱上来,埋首在他腰腹处,她的肩膀细细颤抖,不出片刻,薄薄一层衬衫便被打湿。
眼泪浸湿他的皮肤,沈逸如同被灼烧一般,瞬间绷紧了腰间的肌肉。虽然苏紫瞳什么也没说,但他还是读懂了她的未尽之言。
——她在害怕。
“瞳瞳。”沈逸被她哭得心里难受,只能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安抚,“你还有我。”
他坐下来,握着她的手,一下下亲吻着她的额头:“我在这。”
苏衡住病房分内外两间,內间卧室是病房,外间是隔出的会客室。苏衡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苏紫瞳没进去看他,也没说要走,只在会客室里待着。程雪珊则待在內间,防着苏紫瞳的样子如同防贼。
上一次见面她有求于她,恭维奉承、还笑脸相迎,被苏紫瞳毫不客气的打了脸。如今大概是看苏衡昏迷不醒,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再做那些贤良淑德的表面功夫。
而程雪珊小姐好像自动忽略了苏衡没有和她结婚的事实,真的把自己当做苏衡的夫人了。
“你高兴了吗?”她从外关上病房门,抱着手臂愤抬起下巴,好似真的在为苏衡打抱不平,“现在这种时候,你做样子给谁看呢?”
“程小姐,”沈逸面色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格外锋利,“你说话注意一点。”
程雪珊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微微瑟缩,随即很快挺直身板,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我说错什么了吗?十几年对自己的父亲不闻不问,更甚至恶语相加,如今他病重了,你连进去看他一眼都不肯,坐到这想就博一个孝顺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苏紫瞳抬眼,冷冷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什么身份这样和我说话?”
“你——!”程雪珊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本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她忍不住咬咬牙,恨恨地看着苏紫瞳。相比被讨厌,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被看不起。而苏紫瞳向来如此,她对着她时仿佛天生高人一等,眼睛长在头顶上,不管她是讨好还是挑衅,似乎都不被她放在眼里。
可是凭什么呢?
程雪珊近乎阴暗地想着,没有了苏家,她又算是什么东西?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