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48章 上身（1 / 1）
“沈蝶”又跑到祠堂，将灵牌全部拂在地上，架在稻草上一把火烧了，边烧边围着火堆跳，“烧了……没了，叫你们不让我进朱家门，叫你不让我嫁少容……”
“沈蝶”玩火玩上了瘾，举着火把乱跑乱撞，不是点着了东屋的柴堆，就是燃着了西家挂在门外的衣裳，朱庄一片混乱，没人谁上前阻止恶鬼的胡作非为。
翠和贼笑着说，最滑稽的是阿奶，望仙嫂平常把桂枝婶当恩人，依顺得很，沈蝶一上身，她的身体完全不靠自个摆布了，沈蝶生明最恨哪个？就是阿奶，有一次趁她睡觉睡得死，又没有警惕心，把她头发剪了，剪成个马齿觅，没用剪刀刺她脖子是便宜了她。
我说，听你语气，你好像也对阿奶恨之入骨。
“那当然，你不晓得她有多可恶，收了我做义女，又不让我嫁黑土，说他没出息，硬要我嫁给村长的儿子，我绝食抗争，她怕断后才从了我，我还没来得嫁呢，看我肚子有点鼓，找了个郎中替我瞧病，晓得我有了，明里不吭声，背后哄我喝打胎药，见了红，幸好孩子命大”她鼓着胸口，“你说，气不气人？”
“奶那么要脸面的人，被你算计了没吭一声，已经算是大度的了”我说。
她又发了一阵牢骚，继续讲沈蝶上身的事。
望仙嫂晚上睡觉的时间一般不闹腾，一到白天，就扰得各家不安，中间稍微有些正常的时候，有一次主动做饭，倏不拎丁地抢灶膛里的柴火，要烧阿奶的屁股，奶实在没办法，说要请道士作法，也只是嘴巴说说而已，经过这一闹，我看她泄气了，气势没以前足，脸色白得很，要是再来一打击，我私下里该叫她白发魔妇喽……”
“现在谁主持族中大小事？”我问。
“细奶呗，造雷锋塔，她抱着钱罐救了奶的急，就咸鱼翻身了，你不晓得，有奶撑腰，她有几八辈，腰也直了，背也挺了，走路眼珠子朝上，在族人面前，讲话硬气得很……奶也是，见钱眼开，事事跟她商量，完全不把干活养一家子的黑土放在眼里，气死我了”
“奶是刀子嘴豆腐心，坏都在外面呢，不可怕。细奶你不得不防，她心肠不是一般的歹毒。莫怪我没嘱咐你，对阿奶不满，藏在肚子里，莫让细奶抓了把柄，恶人先告状”
“要不是为了黑土在朱家争口气，我才懒得讨好卖乖哩，哼，细奶不但恶毒，还有心机，老是挑拨我跟阿奶的关系，用小恩小惠收买族人，哼，细爷的钱迟早被她败光”
“帮我盯着她，有么子异动告诉我”
“那是自然，我看得出来，她怵你，定是怕你摄魂术收了她魂魄”她想起了什么，“哎，我这次来可不是专门向你告密的，是阿爷叫我来请你给望仙嫂治病，看你样子，好像不太想管闲事？”
“不急”望仙嫂脑中放了炸弹，我不能轻易出手，找了个借口唬弄，“让她再闹腾几天，给朱庄人一点颜色瞧瞧”
“呵呵，大嫂，你也有坏的时候”丫头奸笑，很快归入正题，“已经不闹了，趁她清醒的时候，奶一直对着她耳朵念叨，把恶灵念叨走了，这几日老实得很，哎，你说怪不怪，阿奶这人，对你我凶巴巴的，对望仙嫂倒是挺好的，从没给过她脸色看，犯了错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对亲生女儿都没这么好，哎——”
她大叫一声，真相让她眼睛发亮，“我好像听谁讲过，阿奶有一次跟望仙嫂进深山老林挖人参，不小心掉进捕兽坑，望仙嫂怕有野猪，守着没离开，困了两天两夜，奶腿受伤吃不下烙饼，望仙嫂就到附近摘山茶泡，从树上掉下来，差点被野狗拖走……嗨，说着说着，差点又忘了正事，阿爷叫我来请你，不是赶鬼，是治她的怪病”
想不到婆婆与望仙嫂有这么感人至深的故事，难怪舍不得绑她，或把她关押在红薯窖里。
“么怪病？”我问。
“可能是怨灵吸走了望仙嫂的精神气，她变成了木头人，人看起来无精打采，走路说话有气无力，做事情丢三落四，拨她就动下，不拨她，她就猫到柴房里跟阿旺抢地盘，连吃饭都懒得动手，把饭端到她手里，她就随意地扒两口，没吃够，也不晓得喊饿……”
这是典型的意志减退症，她的良心被桂枝婶唤醒，对沈蝶的愧疚，这一折腾，并没达到效果，又使她失了生存意志，虽然深蝶的死与她没半毛钱关系。
她是个非常善良的女人，曾经问过我：“阿英，人真的有好坏之分吗，日本鬼子侵略咱村那会，杀人不眨眼，乡亲们都说他们是魔鬼……我觉得，咱村的人有时候跟鬼子一样没良心，那些生了病的娃，有些根本不会传染，还没断气，被父母扔到黑葬林，那娃儿得遭受多大的恐惧与痛苦呐，都是自个身上掉下的骨肉呐，怎么忍得了心……还有咱族长，我讲出来你别说我忘恩负义，少容多好的孩子呀，因为坚持要娶窑姐为妻，硬是被打得伤了心，眼睁睁地去了……”
这些往事，在她心里形成了伤疤，加上亲眼看到沈蝶被最尊敬的人一步步逼入死路，死后尸骨还得不到妥善处理，亡灵被镇压，她被“鬼上身”，只不过是代沈蝶发泄而已，或者是想经过这一闹，达到厚葬沈蝶的目的。
当然，思想，是在她潜意识中活动。行为，则在下意识中进行。
“奶不待见我，你今晚给我留门，我悄悄看人去”我说。
“好，偏厦我不上插销”
种种迹象显示，朱志梅不屑直接用催眠手段达到目的。这件事上，朱志梅没有干涉，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让沈蝶的魂灵搅乱村庄，紫魂花，只不过是催化剂罢了。
倏地，有个可怕的念头钻进我脑里，自从那个半道请来的老头告诉紫魂花能治皮肤病，我就走进了朱志梅精心设计的圈套里，一环紧扣一环，要不是我告诉村人紫魂花能驱蝶，村人就不会移栽；要不是我告诉村人是吃了紫魂花污染的菜才得的瘟疫，村人就不会对未知的事惶恐不安；要不是我带医疗队验出血吸虫，就没吸血鬼的传说……
朱志梅这是要陷我于不义之地。
灵光一现，我赶紧从抽屉中找出她前不久送来的两副画，第一副：一座漆黑的森林，山峰是座巨大的鼎，鼎被烧得通红，鼎口冒着红光，隐现人的颅顶；鼎上方几米处，悬着一柄刻着“怨力之剑”的宝剑；鼎根部，有若干的灶口，每个灶口，从黑森林方向飞进一缕黑气，进入灶口的，还有灶口前穿着朴素的人鼓着腮帮子吹的气。
再看黑森林的上方，有只黑雾形成的幽灵，看姿态，是在对宝剑施法，随着施法，宝剑柄处飞出无数缕有人形的绿色雾气，飞向幽灵的口鼻。
第二副：大鼎旁站着戴着光环的观音菩萨，左手拿着宝瓶，右手拿着柳条向黑土地施雨露，有几棵树木恢复了生机；观音的背后，一名给大鼎吹气的老妪，手里握着宝剑，正对着观音的心窝……
这两副画研究了好久，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灵光开悟，这是要让铸剑之人拿着怨力之剑干掉多管闲事的人！怨力之剑指黑葬林的怨气能伤人；铸剑之人以孟桂枝为代表；多管闲事之人，便是自以为观世音转世的我，苗英。
这黑色幽灵，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黑山老妖了。
这第二副画未免有点耸人听闻，朱庄的人是不喜我，还没到恨的地步。
紫魂花的魔咒铺垫太久，自诩有观音之能的我，感觉无从下手。唉，还是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吧，今晚去见望仙嫂，主要是在意识层面谈谈，不准备施术，她是小萝卜头的母亲，不能做没把握的事。
子时，我攀上田圹推开未插门销的门，蹑手蹑脚走进连带猪圈的偏厦，望仙嫂的房间在猪圈旁边，她并没睡，定定地看着房梁上的蜘蛛网，脖子上挂着咬了两口的油葱饼，大概是孟桂枝怕她饿挂上的，见我进来 ，她瞪着微愠的眼睛看着我。
“阿英，你么来了”她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问我。
“代长生来看你哩”我上前摸摸她额头，“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发烧了？”
“没病”她脸别过去，神情出现不耐烦，“就是么子都不想干，你走，莫烦我”
“连长生也不想见？”
“嗯”
“想吃东西不？”我拿出她垂涎已久的酥片糖。
“不想”
“想晓得为么没劲不？”
“不想”见我叨扰不停，她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那好吧”我说，“既然你觉得活着没意思，我送你见阎王爷”
她睁开眼睛，脸色微怒，“谁说我想死了？”
“不想死，也不想活，你到底想么样？”
“我也不晓得，心里想振作，就是提不起劲来”
“要不，我到你梦里瞧瞧？”谈话没效果，只好冒险一试了。
她犹豫片刻，“好吧”勉为其难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