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番外1（1 / 1）
一场夏季暴雨结束了，山路被冲刷得坑坑洼洼，空气清新了不少，之前的闷热一扫而光。
一上午的课程结束，黎橘去了学校后面的一条小溪洗手，沾满粉笔沫的芊芊素手在水中搅弄，她站了一上午，一停不停，以前她听到过山区的孩子生活不易，但是听到的远没有见到来得震撼。
刚开始她来到这里还有逃避生活的念头，但是现在，她是彻底离不开这个地方。
这个地区唯一的学校，学校里加上她仅有三个老师，每个老师只好同时带几门功课，带几个年级的学生。
清澈的水里倒影出她的影像，素面朝天，没有了精致的妆容，白净的面庞上是平静与安谧。她来到这里已经半年了，半年的时光里，她不敢去触摸以往的记忆，最后，倒是把它沉降下去了。
黎橘对着水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黎老师，张老师找你！”
黎橘站起身，看着远方跑过来的小姑娘。
“张老师找我？”
小姑娘跑急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黎老师，山下有一辆车子翻了，张老师说救援人员赶不过来，让学校的老师都去搭把手。”
张老师也是学校里的老师，他比黎橘要早来近十年，几乎把青春全部贡献在这个山区和孩子身上了。
黎橘急忙跟着小姑娘去了出事地点。
等到黎橘赶到的时候，车子的人已经救出来了，本来张老师叫黎橘过来也没打算让她一个姑娘家去抬车救人，让她过来就是照顾一下出事的人。
黎橘听到安排，就往出事故的人走去。
一块大木板上躺着一个满头是血的男子，他陷入了昏迷，素白的衬衫上早已黑乎乎一片，价值不菲的衣裳就那样报废了。
可是黎橘看到那个男人，浑身像是被雷劈中了，呆愣地站在原地，周围的呼喊声，抢救声，还有张老师叫她的声音全都听不见了。
黎橘的世界里只有那个满是鲜血，毫无反应的男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来了！
那个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就是苏展。
救护车开不到山上，只有几个救援人员徒步赶上去，好在苏展的车子性能好，他伤的并不严重，救援人员处理了一下他的伤势就离开了，因为山路并不好走，所以也没有把苏展弄到山下去，大家把他抬到学校宿舍。
全校除了学生宿舍，就只有三间教师宿舍，因为只有黎橘一个女老师，所以她自己一间。当大家想着把苏展抬到哪间宿舍时，黎橘开口了，“抬到我那里去吧。”
她那里空阔，不像那些男老师，几个人挤在一起。
黎橘眼神平静，神色淡然，就像是那个男人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她，也只是单纯地认为她的宿舍空阔才接纳的那个男人。
张老师皱皱眉，他在救援时就发现了黎橘的异样，虽然她那一闪神只是瞬间，但还是让他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目光有疑惑，有沉痛，还有心疼。
感觉告诉他，黎老师和这个男人一定有些什么。
他欲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他没有任何立场不是吗？
苏展被抬到了黎橘的房间，几个老师一起把苏展从木板上抬到黎橘的床上，苏展还在昏迷，但就是在迷梦中，他也能感受到身子底下黎橘铺过的被子，紧锁的忧郁的眉间松开了不少，当黎橘将她的被子盖到苏展的身上的时候，苏展的眉头是彻底放开了，要不是他的头上还缠着纱布，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做了一个好梦。
苏展真的做了一个好梦，他梦见了他和黎橘的大学时光，那时候他们是那样美好，她那时还是一个幸福的小姑娘，笑声感染人心，开朗调皮的性子让他又爱极又无奈。
村民和老师看到苏展已经没有什么大碍，陆续离开了，只剩下张老师还在黎橘的房间里，黎橘看到欲言又止的张老师，温和一笑，“张老师，你想问什么？”
张老师腼腆挠挠头，被这里阳光长年曝晒而黝黑的脸上闪过尴尬，“那个……黎老师啊……你是不是认识这个男的？”
黎橘一愣，她以为她表现的很淡定了，没想到还是被别人发现了异样。
“认识。”
黎橘也没有隐瞒。
“那个，黎老师，我……”
张老师咽咽口水，把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张老师，你想说什么？”黎橘见张老师半天也没有吐出一句话，善意地提醒了一下。
“黎老师，你是不是喜欢吃沙糖桔啊？”
“你怎么知道？”黎橘有些惊讶，来到山区她再也没有吃过，也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张老师苦笑：“我们救出这个男人的时候，他紧紧护着一包沙糖桔，而他又是来找你的，所以……”
黎橘脸色煞白，全是不可置信，她想到苏展可能是来找她的，但是她没想到他竟为了一包沙糖桔连命也不要了。
张老师看到黎橘的反应就什么也明了了，一言不发地落寞离开。
他知道，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爱惨了黎老师，否则，他不会死死护着沙糖桔。
月□□临，黎橘望着桌子上的那包沙糖桔怔怔出神，这是张老师后来送过来的，交到黎橘手里时还沾着潮湿的泥土，张老师解释说，这是村民从苏展怀里取下时，村民手上的泥土沾上面了，本来，它是干干净净，完好无损护在苏展怀里。
“值得吗？”黎橘握住苏展略有冰冷的手。
苏展陷入沉睡，没有回答。
黎橘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这个许久不见的男子，原来她爱他爱得义无反顾，他们有过甜蜜的时光，在那时候，她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后来，还是他，残忍地把她拽入了地狱。
但这一生，兜兜转转，陪在她身边的一直是他。爱、痛、伤心、幸福，全部是他给的。
苏展昏昏沉沉，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醒来。睁眼，入目是残破的屋顶和晃眼刺目的白炽灯泡。苏展闭上眼睛阻止刺眼的灯光进入，就在这时，一声熟悉平静的询问在他的耳边回响。
“你醒了？”
短短三字，却恍若天籁。
苏展不顾刺目的灯光和刚醒来的晕眩，执拗的睁开眼，头一偏，就看到他心心念的人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摞本子，捏着笔，看到他醒过来，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黎橘打开暖壶，发现水已经凉透了，就起身出去倒水。苏展浑身僵硬，不能动弹，他想叫住她，不要她走，可是嗓子沙哑得根本说不出话。
只能看着黎橘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
黎橘回来时就看到苏展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黎橘放下暖壶，急忙跑到床边，坐下试着苏展的温度，“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苏展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坐在床边的黎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黎橘急忙压住他挣扎的动作，“不许动了，你还没好。”
苏展不听，紧紧抓住黎橘的手。
黎橘明白了苏展的恐惧，承诺道，“放心，我不走。”
苏展这才似信非信地放开了黎橘的手，黎橘倒好热水，小心翼翼吹着，等到凉了些，才喂给苏展。
苏展不错一眼地追随着黎橘。
苏展躺在床上半个月，这些日子，黎橘白天上课，课间就去照看一下苏展。苏展躺在床上，眼神巴巴的望着门外，有时候，黎橘会晚了那么几分钟，苏展就胡思乱想着，黎儿是不是又不要他了。
半个月后，苏展恢复了差不多，一次吃饭的时候，黎橘提出，让苏展回去。
苏展筷子“啪”掉在桌子上，他也不说话，不反驳，只是可怜兮兮地低头坐在小板凳上。
黎橘无奈叹息，“你还有公司。”
“我不要了。”苏展小声说道。
“不要任性了。”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苏展哽咽着，他以为这些日子，黎橘对他的温婉以对是给他机会，原来，这一切不过是说，只有他，抓着过去不放。
“苏展，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
“清楚什么？”苏展红着眼，愤恨着低吼，“清楚我是绝对不可能和你在一起还是清楚你永远不会再给我机会？”
“苏展。”黎橘无奈。
苏展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苏展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你为什么不做得绝一点？你该让我死在车祸上，为什么照顾我？我以为，我以为我还是有机会的。”
黎橘伸出手，抚着苏展的头，苏展渐渐安静下来。
“我知道了。”苏展仍然保持趴着的状态，声音从胳膊间传出，“我明天就离开，你……要好好保重。”
第二天，天气晴朗，苏展怨恨这样的天气，越温暖，他的心里越荒凉。
黎橘没有出来送他，他从教室外面偷偷窥视了一眼黎橘上课的模样，带着绝望与这几日的回忆悄然离开。
黎橘晚上回到宿舍，失神地抚摸着苏展这几日盖的被褥，心缺失了一块。她都快忘记了，那是她爱过的男人。
距离苏展离开，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一年一度的中秋节来临，黎橘受邀，参加了村里的聚会。坐在黎橘旁边的是一对老人，黎橘看得出，他们感情很好。
老太太也知道黎橘，她感激黎橘能够来到他们这个穷乡僻壤里教学，和黎橘交谈起来。
“你们感情真好。”黎橘有感而发。
老太太反而摇摇头，“我们也是磕磕绊绊，一路走来的。年轻那时候，老头浑得哟，我都不想提，简直是可恨之极。”
老太太口里的老头坐在旁边，褶皱的脸上闪过不自在，但还是任老太太抱怨。
“后来，他改过了，但我被他伤厉害了，不想和他过，他也不放弃，死缠烂打，我一想，一辈子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他也好了，揪着过去干什么，更何况，我也是欠这个冤家的，看着他伤心的模样，我还心疼。哎呦，又和他在一块了。”
黎橘心里震撼，她想起跪在地上任黎爸爸打的苏展，想起孤独一人坐在小区等着她的苏展，想起浑身是血，死死护住橘子的苏展，想起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的苏展……心里一阵尖锐的疼。
原来，她还是疼惜他。
黎橘失眠了，望着窗外圆圆的月亮，黎橘想着，苏展，现在在干什么？他，吃月饼了吗？他，又和谁在一起？
黎橘第二天就收拾好了行李，向校长请假。她想回去看看苏展。校长爽快的批准了。
越靠近H市，黎橘越激动，她想见到苏展，非常想，好像回到了大学时光，那时候，她还天真活泼，还义无反顾地爱着苏展。
回到苏家，黎橘按了半天门铃却没人应答。黎橘满腔热情被浇灭了一半。
黎橘去了苏展公司，刚到大厅就被前台拦下。就在黎橘拿起手机欲给苏展打电话的时候，就被人叫住了。
“嫂子？”那人似是不确定。
黎橘回头，就看到了苏展的同学兼合伙人——高立明。
“真的是你啊，嫂子。”高立明像是见到救星一样冲到黎橘身边。
“嫂子，你快救救我，苏展那个家伙，一个月前把公司抛给我就跑了，半个月前好不容易回来，每天都喝酒喝得半死不活，也不回家，办公室让他弄得乱七八糟，我劝他，他还打我，你看看。”高立明指着脸上的伤痕给黎橘看。
“嫂子，你要救我。我快累死了。哎，对了，嫂子，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
高立明不知道苏展和黎橘之间的恩怨情仇，也很少有人知道。
“带我去找他。”
“哎，好！”高立明屁颠屁颠地在前面带路。
推开办公室的门，铺天盖地是酒精味。黎橘沿着一路的酒瓶子，绕过沙发，就看见苏展邋遢地躺在沙发上。黎橘蹲下来，就闻到刺鼻的酒臭味。
苏展脸色潮红，胡子拉碴的。黎橘抬手抚上他的脸，沿着岁月的纹路抚摸着。
苏展吧唧吧唧嘴，脸往黎橘手心里蹭，像是不满意，伸手就握住黎橘的手，枕在脸底下，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黎儿”。
黎橘一笑，坐在地上，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顾他的酒臭味，安心地睡着了。
黎橘是被脸上的感觉弄醒了。睁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苏展呆愣愣地捏着她的脸，黎橘拍开他的手，“你捏我干什么？”
苏展望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女子，又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惊呼道：“我不是做梦！”
一把抱住黎橘，紧紧抓住，不允许她再逃脱。
“我回来了，苏展，我回来了。”
“黎儿，对不起，这些日子，我简直是生不如死，我这才知道以前，你过的日子是多么痛苦。对不起，我不想为难你，可是我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好难受，我真的宁愿死，我也不愿这样活着，真的好痛苦，我不想，黎儿，求求你啊！”
“苏展，我们好好生活。”
苏展鼻涕眼泪沾了一脸，滑稽的面庞从黎橘怀里抬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以后我们好好生活。”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黎儿啊！”苏展激动地抱紧黎橘，“我爱你，我爱你！”苏展不停亲吻着黎橘的面庞、嘴唇，被黎橘推开。
苏展脸色刷白。
“去洗洗，浑身的臭味。”黎橘拖着苏展去休息室里面，那里有个面积不大的浴室。
苏展重展笑颜。
“我要是不回来，你是不是要喝死。”
“不会的，喝不死人的，我可能会变成一个酒鬼。”苏展和黎橘贫嘴。
黎橘送给他一个大白眼。
黎橘是请了假的，隔天就要回去。苏展又是一副被抛弃的怨夫样。
“没办法，我还要在那里教半年，你总不能让我失信吧？”黎橘如此说。
苏展一想，就跟着黎橘屁股后面踏上了火车，把公司再次扔给了高立明，高立明迎风流泪。
一年后，苏氏企业出钱，学校重新建设完工，苏展感激这些孩子和村子里的村民给了黎橘平静，治好了她一身的伤痛。比起他们对他的恩情，苏展觉得自己做的很少。
黎橘和苏展回到了家，见到了黎家父母。其实黎爸爸送出去那把伞的时候，就已经可怜苏展了。看到他们和好，黎爸爸也没有反对。
两年后，苏展陪同黎橘看遍医生，最后还是在白若瑾的介绍下去见美国一位非常有名的妇科医生，治好了黎橘的子宫。
三年后，黎橘怀孕了，生下了一个可爱的男孩子。在孩子出生后，苏展在黎橘身边哭得一塌糊涂。黎橘知道，不论过去多久，失去的那个孩子，永远，是他们夫妻不可磨灭的伤痛。
但是，珍惜现世幸福，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