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到可以正常呼吸为止过了几乎有一分钟。我用力咳嗽着,一边掸落头顶上的瓦砾,感觉视野一阵发红一阵发白。
“安吾……没事吧?”
“啊,马马虎虎……”
安吾费力地从瓦砾中爬出来,看向了背后的建筑。我也跟着看了过去。
建筑的二层往上几乎化为了乌有,只剩下一些烧焦的支柱。安吾刚才被关押的房间连地板都没剩下。真是用了不少炸药,这样一来大概也无从追踪敌人的足迹了。
“首领他知道多少?”我气喘吁吁地问一旁的安吾。
“几乎全部,”安吾回答:“知道我潜入了Mimic的人在黑手党只有首领一个,因为这就是这么敏感的任务。知情者越多秘密就越容易泄露——这是机密情报的基本原则。”
“真头疼啊——”我支起身子,坐在一段残垣上。“所以首领才会委托我来找安吾,在这种隐瞒实情的状况下。”
因为我就是在安吾进行谍报活动遇到危机时的保险,是一无所知、毫不隐瞒、无论面对何种状况都会毫不迟疑地救出安吾的棋子。
“我的本行可不是从炸弹之类千钧一发的危机中脱身啊。”安吾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而摇了摇头,一边抱怨着:“但是Mimic的反应速度真的是迅雷不及掩耳,我完全来不及采取自保行动。啊……感觉眼前能看到七色的小星星,这都什么啊?”
“我已经看惯了。”
“要先报告一下才行。”安吾站起身来。“Mimic的头目是个异常危险的男人。他为人冷酷而极具统帅力,在不断寻求着争斗,而且打算把黑手党彻底歼灭。部下们为了他甚至可以切断自己的喉咙,而实际上我也见过那样的场面。”
“那个头目叫什么名字?”
“安德烈·纪德。他自己也是个很厉害的异能者。绝不可以和他交战,织田作先生,特别是你——在我的房间找到保险箱里的手枪的是你吧?”
我回答是的。
“那枪就是暗号。在枪的击锤上刻有特别的纹样,那就是身为Mimic一员的证明。我也是花了一年时间才弄到手的。”
安吾有些摇晃地站在瓦砾之中,远眺着山间树木茂密的方向,像是在确认那边的什么东西一样。
“Mimic与黑手党之间的冲突已不可不免,那些家伙脑中只有战斗一事。进一步说的话,就是不管对手是谁都无所谓。只要能将自己送上战场,他们甚至愿意和地狱的看门犬跳吉特巴舞。不尽快想办法的话整个城市都会——好疼……!”
安吾的太阳穴附近划破了皮,一股鲜血正慢慢流下来。
我把手帕递过去,安吾道谢后接过手帕按住了伤口。
“所谓的Mimic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是军队啊……或许你们已经猜到了。他们是过去大战中的残兵败将,只能生活在战场上的无主的‘灰色幽灵’。他们直到现在也被战争所支配着——”
突然,安吾看向未铺设道路的方向说:
“那是什么?”
我顺着安吾的视线看过去。在下坡的沙土道上,有一个蓝色的线球正向这边滚来。是孩子扔着玩的那种东西。大概是爆炸的时候从哪里吹过来的吧?
线球滚到了脚下,我把它捡了起来。那是一个蓝宝石色的线球,看上去已经有些年代,线也散开了。但那美丽的几何图形却不知为何十分吸引人。
我用手转动着线球,大约是两只手正好能捂起来的大小。我看了球的背面,不过并没什么特别的——
这时,地面大大地摇晃了一下。
地面突然跑向了我的眼前。一瞬间之后,我意识到是自己正在倒下。我想用两手撑一下却没成功,就这样直直地摔在了地上。视野变得一片模糊,感觉很想吐。
我看了自己的双手,有黏糊糊的青色液体牢牢粘在手上。这是涂在刚刚那个线球上的东西。沾到液体的地方有种到令人难受的麻痹感,大脑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影像到这里结束了。
我正站在瓦砾之中。
然而糟糕的是,在影像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把线球拿起来了。
我迅速将线球扔了出去,但已经晚了。刚刚的那种眩晕感开始向我袭来。我两手抹在外套上把青色的液体擦掉,然而粘液已经透过皮肤侵入到了体内。
我的异能力——【天衣无缝】能够将几秒之后的未来映射在脑中,可预言的时间在五秒以上六秒未满。因此我能够预知狙击和爆炸一类的突然袭击并设法回避。
然而,若是在预知到危险将要到来的那一刻已经身陷圈套之中——像现在这样——即使能预知也无力回天。线球已经在我手中超过六秒了,已经晚了。
无论对手是谁,他一定是对我的异能力了如指掌的人。而这样的人并没有几个。
我大汗淋漓地想要提醒安吾,却发不出声音来。
在安吾的背后,黑衣的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四个……不,有五个人。他们都穿着暗夜般漆黑的野战服,面孔隐藏在防毒面具之下。不是Mimic,因为他们手中的不是灰色的老式手枪,而是最新型的诱导步枪。是特种部队。
黑衣特种部队的其中一人上来拍了拍安吾的肩膀。安吾转过去点了一下头,像是在说“我知道”。
“织田作先生,给你添麻烦了。”
安吾走过来,把刚才我借给他的手帕盖在了我的手上。我别说是摆出架势,就连抓住手帕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安吾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白绸手套戴在右手上,之后用那只手捡起了蓝色的线球。
“你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全都说出去也无所谓——关于Mimic的内情全都是真话。如果……如果能被允许的话,我还想再和你跟太宰君三个人一起喝一次酒。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
黑衣特种部队的人碰了碰安吾的手臂提醒他,安吾只是用眼神回复了对方,之后脸上浮现出一种放弃了似的的笑容,看向了我。
“请多多保重。”
我用眼睛一角看到安吾转过身去,和黑衣特种部队一起离去了。这时我已经既无法扭动头部也无法转动眼珠了。黑暗从两侧不断迫近着。
我用已经麻痹了的舌头对安吾的背影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唯有无法诉诸语言的孤独充满了内心,就像是在宇宙的尽头一般。
之后就连这孤独也被黑暗吞噬了。
我的意识在这里中断了。
三章
雨在下着。
我坐在这里。
时间仿佛慢慢卷曲着身体一般在恍惚中流逝。所有声音都被雨吸走了,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好像变成了幽灵一样。
雨滴倾斜坠落的景象覆盖了我的全部视野,一切看起来都是蓝色的。掺杂在雨中、混合着海浪飞沫的雾气在漂浮。潮湿的景象与我在玻璃前隔窗相向。
这里是茶馆。那时我十四岁。
我正在读书。
那是一部很旧的书。封面已经磨破了边角,内页也有些破烂了。印刷历时已久,时不时会有文字剥落。
我是在刺杀委托的现场找到这部书的。我代替已无需去读它的主人将它带了回来。
我翻动着书页。
十四岁的我比现在更加单纯。那时的我是受人委托的独行杀手,任务从没失手过一次。身为这本书原先主人的富豪、还有他的家人们,都已经成为了杀人现场墙壁上的污迹。
为什么要拿回那部书,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有些东西令我挂心,那极其细微的某些东西。当时的我完全没有读书的习惯,然而那部书却不一样。
那是很早先的小说,讲述以某个城市为舞台的众多登场人物的故事。登场人物们无一不弱小而卑微,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东奔西走。然而他们的故事却不可思议地引人入胜。
工作结束后,走进经常光顾的茶馆在习惯的位子上坐下读那部书成了我每日必做的事情。
所以我已经读过无数次了。
那一天我也在读着那部书。
“小哥你总是在看那个书呢。那么有意思吗?”
不经意地听到有人搭话,我抬起头来。
一个个子高高的壮年男人正站在那里。男人有些消瘦,脸上带着一抹浅笑。他嘴边蓄着一小撮胡子,我在这家店里见过他几次。
有意思,我回答说。
男人用看到了某种稀罕物一样的眼神打量着我。
“真是奇怪的小哥啊~比那种小说有意思的故事在这世上可是数不胜数呢。”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个人。老实说,我也无法向他说明为什么要把这部书翻来覆地去看这么多次。
“小哥啊,那书的下卷呢?”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书。那里只摆着上卷和中卷。
那小说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我只找到了上卷和中卷。拜其所赐我一直不知道故事究竟是以怎样的结局收尾的。我转遍了所有能去的旧书店,却始终没能找到下卷。
我没有下卷,我回答说。
“这我就明白了,你这小鬼真是走运呢~这部小说的下卷简直就是个糟糕透顶啊,看完后都让人想把头骨掀开把脑子给掏出来洗一通呢。你只要看着上卷和中卷开心就好,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的。”
那可不行,我回答说。
“那就由你来写吧。”那胡须男说:“这是能让这部小说保持完美的唯一的方法。”
我愣住了。至今为止我从没想过什么自己来写后续之类的事情。
“撰写小说,就是在描写人类。”胡须男说:“是描写人类在怎样生活、要怎样死去。让我看来,你是有那个资格的。”
我没有回答。我不认为自己有那种资格。那一天那个时候,我也刚为了完成委托而杀了人。
然而那个男人的话语却有着不可思议的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