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宝琳疯了（1 / 1）
卢浦大桥的拱形顶撑起滚滚黑云，一道闪电划破右上方的天空，绽放光辉，大桥上的霓红灯发出昏暗的红光，黄浦江的黄水肆虐地翻腾着，一只小木船赫然出现在左下角，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水掀翻，吞没，船头，一位身穿白衣白裙子的妙龄少女依偎在她爷爷的怀中，少女的长发、裙子，老人的白胡须，还有插在船头的五星红旗都被狂风吹得飘扬开去。看不清少女的容貌，也观察不到老人脸上的表情，黑暗中，只觉得很和谐，也很安宁，处在如此恶劣的天气环境下，他们却让我感觉心定。
“太美了！不光美，我觉得它有一种魔力，能让浮躁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我说。
“你能感觉得到？你真的感觉到了？”
“你不用这样夸张吧？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你的青蛙眼丑得要死？”梁风用大拇指和食指掰开欧阳圣的一只眼睛，把它变得更大了。
“喂！你小子死一边去！”欧阳圣“啪”一声打开梁风的手，梁风的胳膊一下就红了，疼得他拽着胳膊直跳，“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跳过来搂着我的脖子坏坏地笑着看着欧阳圣对我说：“悠悠，你知道吗？当初他万分得意地给我看这幅照片的时候，我什么反应都没有，把他气个半死。”我抿嘴含笑。
“你还好意思说？臭小子！那边干活儿去！”
我望着梁风懒洋洋地走到一堆画框旁，慢吞吞地俯下身给一幅大照片装裱。
“我今天总算是遇到知音了，能感受到这幅照片精髓所在的人，到目前为止，就只有你一个。”
“真的吗？我很荣幸。哦，对了，你给它起了个什么样的名字啊？”
“《安宁》。”我仿佛眼前一亮。真的和我想的不谋而合呢。
欧阳圣领我到里间的沙发坐下，又跑到外面给我泡来一杯清香的茉莉花茶，随后在我对过的木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我淡淡地对他一笑。
“欧阳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我一定满足你的请求。”
“欧阳先生人实在是太好了。”我缓缓道来，“我知道我的这个要求可能是太过分了点，在圈内从没有这种提法，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要提出来。近几个月来，我常常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心里面很乱，自己又不能控制，可是在刚才，看到你的作品的那一刹那，我一下子就放松了心情，感到很踏实很踏实，有一种久违了的笃定的感觉，所以我想……”
“没问题！这幅你拿去，反正底片在，我再放一张，裱一下就可以了。”
“不用，不用这么大的，我是想请求您放一张七寸的给我，我就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很为难您了。”
“没关系，人生难得遇知音，你拿去，七寸那么小，效果出不来。”
结果，还不得不麻烦欧阳圣帮忙把《安宁》送到梁风家，是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梁风一个人搬不动，我有四个月的身孕，又不便抬重物。
五月份的天气清爽得很，在欧阳圣的敞篷车上，我抬头望着天，发觉上海的天空原来也可以这么蓝这么蓝，我举起相机，记录下这一抹可贵的蓝。
梁风一人坐在后面，小心地扶着照片，欧阳圣的驾驶技术不赖，车开得稳稳的，我坐在副驾驶位上。
“干我们这一行的，首先要把身体练好，不然铁定吃不消。”欧阳圣笑道。
“那您当初怎么会选梁风做您的助理的呢？他那么瘦小。”
“你别看他瘦，他挺经得起我折腾的。”说完用余光瞥了梁风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我莞尔一笑：“我本还以为能在摄影圈混出个名堂来的艺术家一定是有些岁数，头发和胡子都留得长长的，可没想到您是这样的年轻，而且没想到您竟……”
“没想到我竟是一副奶油小生的模样。”
“奶油小生……”我掩嘴而笑。
“怎么啦？不对？”
“不，是太对了，太恰当了。”我咯咯直笑。
车子停在弄堂口，欧阳圣先下了车，绕过来帮我开门，又到后面接应梁风。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从弄堂里走出一位女子，格子衬衫牛仔裤，是宝琳。我留在车上不知如何是好，梁风显出一丝紧张，大画框压在他的腿上。只见宝琳向我走来，很快就已经来到我的面前，她迅速地挥起右臂，又更迅速地落下来，我条件反射地紧闭双眼，“啪啪”两声，直打在我的心头，后面一声更响，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可是我却没有感觉到疼痛，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欧阳圣的左手紧紧抓住宝琳的右腕，宝琳的左手捂着自己的左脸，一滴眼泪从她的左眼流出，却停留在长睫毛上，宝琳咬着嘴唇，用哀怨的神情望着我。
“成宝琳！你疯啦？”梁风冲着她大喊。
宝琳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甩开欧阳圣却没有成功，后来还是欧阳圣自己放开她的。“是，我是疯了，才会爱上你这个无赖，流氓，白痴，神经病！”
周围的邻居远远地看过来，又不太敢靠近。
“你骂够没有？”
“没有！我还要骂你瘪三，下流，不得好死！我要让你知道得罪本小姐的下场！还有你，于悠，我们以后再也不是姐妹，而是仇敌！”宝琳说完哭得更伤心，更委屈了，让我不由自主地内疚起来，走的时候，她还不忘狠狠地踢了欧阳圣一脚。
我们留欧阳圣在家一起吃晚饭，家常便饭却让他吃得很开心。
“于悠，这些都是你做的吗？”他说。
“嗯。都是些普通的材料，普通的做法，上不了台面的，让欧阳先生见笑了。”
“怎么上不了台面？我平常工作起来就忘了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常常是一个面包一瓶白开水就打发一顿，能吃到这样丰盛的家肴，我笑都笑不动了呢。”
“梁风啊，于悠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你也不要让她太劳累了，做饭这种事你也应该学一学。”
梁风听了不注地点头：“只要您老早点让我下班，我就回家做饭给悠悠吃，不过做得不好吃可别怪我哦。”
饭后，欧阳圣要看我拍的作品，打发梁风去洗碗。“这张不错！”，“这张欠缺一点，如果光从右边照过来应该会好很多。”，“这张你想表达什么呢？”，“这张抓得好！”……
欧阳圣走后，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我有太多的疑问埋在心中，又不知该如何问，问也不一定能问出实情来，梁风有他的自由，过去我没有想过要去干涉，现在我深知我没有权利干涉。
“要喝咖啡吗？我去煮。”我极力打破寂静，打破沉默。
“好。”
我走到厨房，不料梁风也跟了来，从后面一把把我抱住：“悠悠，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啦？你没有对不起我啊。”我笑道。打磨咖啡豆的声音很有规律地周而复始，黑色的汁液开始流出。
“宝琳之所以那样对你都是因为我，我伤害了她，也伤害了你。”
他把我放在她之后是说明我不如她重要吗？我的心一凉，在这个漫天飞花的五月，我竟感觉到冷。
“那一年，你走了之后，宝琳来找我，说她一直都很喜欢我，我很惊讶，没有要答应她的意思，可她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帮我收拾屋子，煮饭给我吃，还给我买很多名牌服装，对我可以说是温柔之至，体贴有佳，而你，却身在遥不可及的外国，我只能通过□□视频里那一寸的狭小窗口看你过得好不好，一年等不到你回来，两年你还是不回来，三年五年无休止地等下去，我终于绝望了，就和宝琳……发生了关系……”
“怪不得这儿收拾得这么干净呢。”我抽泣着，抚摸着梁风的头发，梁风已经三个月没有理发了，因为工作忙，没空理，他的头发又直又硬，触到我肩膀上的皮肤，有隐约的刺痛，“不怪你，真的，错在我，在我……七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我了解，我了解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说。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我转过身去，透过满眶的泪水，看着梁风依然稚嫩的脸，“梁哥哥，如果你选择宝琳，我会马上搬离这儿。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要告诉我，我都会支持你的。”
“嗯，谢谢你，悠悠。”
那一夜，仿佛特别特别得漫长，煮好的咖啡，我们谁也没有喝，可我们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一点一点从墙角移到房中央，一点一点从蓝色变成金黄色，然后又是全新的开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生活就是这样，时间最是无情，一天天地，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慢慢地，在你不经意间其实已经改变了很多事物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