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酒肆(三)(1 / 1)
“那你说吧。”
“那天,我的确是和软骨头一起偷偷出了炭坊,但是我们是实在没办法才会逃出来的。这天气冷得要命,而那炭坊老板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待,一心就想压榨我们的劳力,供我们居住的屋子里连火坑都没有,每天的炭都是定量送过来的,还没烧到半夜就熄了。我们不喝点小酒来暖暖身,又怎么熬得过这个冬天呢?白兄弟,你说是不?”
二李子嬉笑着,白飞白不理会他,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自己的酒。
他见自己讨了个没趣,也觉得尴尬,摸了摸头继续说下去。
“难得出来一次,我这儿正喝得起性子,他倒好,直叫我快些回炭坊,说是怕被老板骂。我当然不理会他,他见没趣,也就一个人出了酒肆,在那之后就是我之前所说的那些事了。”
“很奇怪,为何软骨头会和你熟识起来,他可不像是你同一街坊的同伴?而且你明明讨厌他的性格,为何还会继续同他保持这种奇怪的友谊?倒像是……你们之前就熟识了,我也是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们俩这不同身份地位的人结识?”
“……你不用多加猜想,”二李子端起酒杯喝了几口说道,“我和软骨头是在炭坊第一次见面的,在那之前我们从未见过面,更谈不上什么熟识了。”
白飞白淡然一笑,因为他瞧见了二李子在桌下不停捻动的手指。
“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他嘴角微弯,却是嘲讽的弧度,放下酒杯,手握住腰间的剑柄,微微拔出一端来。
二李子瞟见他的动作,手一抖差点酒杯都拿不稳了,但他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我这话一句都没假,随便你信不信。”
旁边传来女声,“我看你的话是没有一句是完全真的才对。”
“你们不信啊,那干啥来问我?哼——”二李子鼻子重哼一声,偏过头去,倒像是白飞白他们无礼了。
“不过是占着自己说辞无从考证,就连唯一的当事人也死在雪地里了,那么不管说什么都可以了,不是吗?”灵亦继续说道,“但这世间的事情总是因果循环着,今天是你对我不住,明日这报应也就会应到你身上来着。”
“甭和我说这些,我是一句也不会相信的,这天王老子事多,总不会管到我身上来着,有本事就平天打个雷把我给劈死啊,正好这人世间,我也算是待够了,想去阴间耍一耍。”二李子嬉笑着说道,显然没把灵亦的话当一回事。
他干了最后那一杯酒,就起身歪歪扭扭地打着摆子往外边走,边走还边说着,“白兄弟,我去外边蹲个茅坑,稍等一会儿。”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准备偷偷溜走了。
白飞白也不阻挡,灵亦笑了笑眯起了眼睛,他们两人对视一眼,摆明要看好戏的模样。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听见外边一声尖叫。
“啊——别过来!”
二李子几乎是把自己摔进酒肆里边来,他跌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仍是手脚并用往里边爬,雪啊泥啊,还有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沾满了他的衣服。
“那……那里……那里有鬼!”他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他来找我了!找我还他的钱!”
这时夜已深,酒肆里大多都是些半醉半醒的醉汉酒鬼,虽说动静极大,但是也触动不了他们被酒精麻醉的神经,其中仅有一两人注意到了这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咧嘴大笑起来,又继续拿着酒杯往自己嘴里灌。
灵亦蹲下身,微笑对他说,“我不是说过因果报应,这不,你的报应就来了。”
“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还不行吗?只要你把他弄走!我什么都说!”
她的微笑在二李子的眼中宛若厉鬼的狞笑,但他怕极了外边那个向自己索命的恶鬼,即使灵亦真是个恶鬼,他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求她帮助了。
“当真?你这人两次三番的,言而无信。我可信不过你,”灵亦作势要起身走开,又随意说了句,“你看看,软骨头就在你身后啊。”
她闻见一阵刺鼻的骚味,斜眼见二李子被吓得已经翻起了白眼,想来他应该是不敢再骗人,便怜悯地说道,“好了,他已经走了,你快点说吧。”
二李子一听软骨头已经走了,一溜烟地就爬起身,他又不敢往外边看,再一想自己被吓得尿裤子的丑态,夹着腿就站在门口,不往里边去。
此时,白飞白也走了过来。
灵亦两人便听二李子说起他和软骨头未成为流民前的那些事。
“我和软骨头是在佳秀府的赌坊里认识的,那时他可不是现在这幅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家境富裕的老爷。”
“那天赌坊难得这么热闹,我刚进去就听见各种起哄加码的声音,之后便看见软骨头拿着全部砝码压上了赌桌去。赌坊里这种人常有,我本不以为然,以为他这把会输个精光,没想到却是让他大赢了一把。”
“我当时心下一动,便跟着他下起注来,没想到他接连几把都赢了,一下累积了好大一笔数目,就连我……嘿嘿,也赚了不小的数目。”
“在那之后,他渐渐赢出了火气,又像之前那样把全部赌注都压上,不过那一次财神爷没再发威了,他一下子真输了个精光,连带着我的筹码也输完了。”
“我当时心里有些气愤,便想偷偷跟着他身后,找个四周无人的小巷子,把他给打一顿,消消自己的怨气,却没想到见着他躲在街边角落哭泣。”
“大老爷们的,谁会没事就哭呢,我也觉着他可怜,就走过去问了几句,没想到他却是个容易轻信于人的,没两句就把自己的老底都漏给我。”
“他原叫钱安市,身在富裕人家,纵使做个花花大少也衣食无忧,无奈父母病逝,家中重担就交与他妻子一人身上。先前他一心只读圣贤书,想考个功名给妻子捐个诰命傍身,可惜屡试不中,不得志的他流连于花楼赌坊,到现在久赌成瘾,无法脱身了。”
“我便说他,即使是好赌为何又在此地哭泣不敢回家呢,难道家中有个恶婆娘?”
“起先他还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才和我说实话,他身上没钱又想要赌,这次是在赌场借了高利贷,把老婆和家产都压上了赌桌,现在羞愧得不敢回家见自己的妻子。”
“我也是个一人吃饱全家足的光身汉子,一时看他可怜,也就提议他连夜逃出佳秀府,再隐姓埋名做个流民罢了,他一听竟然真就同意了。”
“呸!”二李子朝地上呸了一口,狠狠道,“真是个没卵子的娘们,就他也只配被叫做软骨头了,我若是有那般美貌的女子一心一意地对我,也就不至于到现在还待在酒肆里混日子了,定得找个安身立命的营生,好好养着我家婆娘,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那你是见过他的妻子了?”白飞白问道。
“就他死的那一天,软骨头想去对面客栈吃些东西,我也想顺便暖个手,就跟着他身后。”
“那姑娘撑着把伞就走过来了,软骨头一见她就像看见了鬼似的,吓得都不敢动弹,我便是知道那姑娘定是他的妻子,不想掺和他们之间的事,也就回了酒肆继续喝酒去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摸他的钱袋之前,有没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真没有,”二李子仔细回想了一下,语气又不确定起来,“或许有吧,但我那天喝多断片了,走路都是晃着走的,再加上雪又大,那还能分辨出人来呢?”
灵亦回过头看向白飞白,白飞白冲她点了点头道,“算你说了实话,这酒钱我就帮你付了,下次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
“拿死人钱财,也不怕死人惦记,你也真是胆子大。”
二李子悻悻笑着,侧过身让他们先出门。
一开门,这风呼啦啦地吹得袍子都要撑起来了,白飞白见灵亦松了松领口在,知道她是喝多了酒全身发热,便先走几步挡在灵亦的前头。
这两人便这样前一步后一步地走在茫茫雪地,灵亦竟生出空旷无人、彼此相依的感觉。
但这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哪有二李子所说的什么恶鬼,不过是灵亦见二李子不老实往他酒杯里弹了些致幻的粉剂,原本没什么大事,可二李子本身心中有鬼,再喝下这杯加了料的酒,便是无鬼也蹦出了鬼来。
二李子见灵亦两人先走出门,本以为没事,想在他们身后,却见门外软骨头睁着黑漆漆的双眼看着自己,吓得脑袋一懵,直接倒地给吓晕了,看来灵亦这次是失手,粉剂加多了些,二李子还得再受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