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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故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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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的界限在哪里。

可证伪性。

如果有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任何生物都看不见它,任何仪器都检测不到,然而它一定存在。科学家会摇摇头:根据您的描述,这东西无法被证明存在,也无法被证明不存在,所以这不是一个科学问题,而是信仰问题,我们没有插手的资格,您还是去请教哲学家和神职人员吧。

此时的谢宇十分清楚,他的“侦探小说世界观”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无法被证明,也无法被证伪,即便那两次跳楼不死,也可以被认为是惊人的奇迹。

所以他至今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放弃了最后的机会,如果当初坚持下去,萧以清是不是会重新活过来。

他现在能做的,唯有相信或不相信——

相信在未知的地方有个天国,萧以清永远地住在那里,再无尘世的痛苦。

或者不信这美好的幻想,那个人就这么死去了,彻底消逝了,带着绵长的悔恨和无尽的遗憾。

左臂打了石膏垂在胸前,隐隐的疼痛提醒着他,不断令他自罪。谢宇用完好的右手拉开衣柜,混在自己的衣服中间,一件白衬衫熨帖地挂着,那是上次萧以清过夜时换下的。

谢宇捞起他的袖子,托在鼻尖闻了闻,试图捕捉他最后一丝味道。

他想求得谅解,不止是萧以清的谅解,也包括在妖塔一役中死去的那些人的谅解。现在的他唯独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刻及时收手,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灾祸。

“至少我努力试过了……”他在心底自语,“你会原谅我吗……”

仿佛是应和他的心声,灰猫查理叫唤着,轻快地跳到了他的脚边。

谢宇就势坐在床畔,弯下腰去,勾着食指挠了挠查理的脖子。查理舒服地眯起眼睛,往前凑了凑,看那自来熟的样子竟和主人有些神似,谢宇不禁笑出声来,随即又红了眼眶。

查理没有理会人类的无聊情绪,拉长身体伸个懒腰,慢悠悠摇着尾巴尖,发力跃上了写字台。

打卷的剧本滚了滚,啪地掉下来。

谢宇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过去,伸出右手拾起它。刚提到半空,剧本里又飘下一张纸片。他摇摇头,把剧本搁回桌上,再弯腰去拾那张纸片。

随手翻过来一看,他整个愣住了。

那竟是一张机票复印件,登机人萧以清,上海转法兰克福,终点挪威,特隆姆瑟。

——不可能!

谢宇的脑中瞬间冒出了三个字。

自从萧以清去世以来,《明窗净几》的剧本被他翻了不下五十遍,他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原先里面只夹了一张白纸,根本没有什么机票!

刹那间,一个念头如闪电划过。

“瓮孔达不会劳师动众地改写历史,它悄无声息,人们甚至无法察觉异样,到最后,所有事情都会自然地转换,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而一切又都不同了。”

此时,他终于确信,在目所不及之处,命运的齿轮悄然扭转了!

谢宇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飞向挪威,然而签证手续繁琐,等他真正踏上北欧的土地,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特隆姆瑟,朗内斯机场。

连续十几小时的飞行,乘客们大多疲惫不堪,一位挪威妇人打了个呵欠,守在转盘旁边等着行李。过了片刻,她发现一位亚洲男子站到了自己的旁边,此人乍一看很是扎眼,身着驼色大衣,须发整洁,一丝不苟,尽管左臂吊着石膏,身姿却英挺十足,脸上有些疲态,眼神反而莫名地发亮,和着隐隐的紧张与期待,不停地抬起右腕看着手表。

行李来了,他提过转盘上的大箱子,拖到旁边,取出准备好的羽绒服,费力地穿到身上。妇人见他吊着胳膊十分不便,用英语说一句“我来帮你”,好心地替他拽平了袖子。那男人礼节地点点头,道一声Thank you,标准的英式发音。

“欢迎来到挪威,你是来旅游的吗?”妇人用英语问。

“不,我来找人。”谢宇说,“找一位中国男人。”

“哦,来这里旅游的中国人可不少。”妇人笑道。

谢宇从口袋掏出钱包,迫不及待地打开,将里面的照片展示给她:“这是我的朋友,我听说他在特隆姆瑟,请问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妇人抱歉地摊了摊手,说自己没见过他,谢宇也不意外,如果能如此轻易找到萧以清,那简直比奇谈还要奇谈。

走出航站楼,屋外极夜,冰天雪地,北欧清冷的寒风迎面吹过来。谢宇不知道这里是零下几度,掏出手机想查一查,机子竟然冻得黑屏了,捂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打开。

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小伙子十分热情,帮他放好行李,关上车门,一路开始介绍这挪威北部的边陲小镇。

谢宇早已做足功课,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多久,车子就绕上了跨海大桥。桥身悠长,桥下的峡湾好似河流,深蓝海水映着对岸的灯火,翻涌着慢慢远去,此情此景,比网上查到的照片更加安详美丽。透过车窗,谢宇望向大桥对面,那是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山脚下密密散落着各色小木房,红黄蓝绿一栋一栋,质朴又童趣。

身处这静谧的景色之中,他焦躁的情绪也缓解下来,跟司机聊上几句,很快就到了旅馆。

小睡片刻,谢宇轻装上阵,步行前往市区的商业街,想去那里碰一碰运气。

街道不宽,左右十来米,车辆不算多,礼貌地避着行人,都开得很慢。薄雪盖在地砖上,混成一个灰灰的底色,衬出那浅蓝、乳白、深红的店铺墙面格外清亮。

谢宇信步逛着,透过干净的玻璃橱窗,小店里的灯光映出来,照得招牌上的面包金黄诱人,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该找个地方打发午饭了。

挑了一间咖啡馆,谢宇推门而入,随意找个位置坐下,点了一份沙拉和熏肉。

屋子里暖气很足,谢宇脱了厚重的外套搭在椅背上,正当他准备坐下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串笑声。

谢宇心中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回过头去!

就在他身后,那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凌乱的黑色短发,漂亮的腮线和耳廓,随着笑声抖动的肩头,还有那件灰不溜丢的V领毛衣……

“Who is he!”谢宇无法自控地两步冲过去,指着对面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萧以清抬头瞅了他一眼,似乎毫不意外他的出现:“My boyfriend.”

谢宇顿时冷面如霜。

萧以清的视线向下移了几寸:“你胳膊怎么了?”

谢宇没回答,稍稍弯腰,托起了他的左手,深吸一口气,以百分之百的诚意说道:

“以清,我后悔了,我不想跟你分手,我们重新开始吧。”

萧某人不动声色抽回手去,轻松地打了个太极:“你得先问我男朋友同不同意。”

谢宇目不斜视,紧紧盯住他:“我不问别人,我就问你。”

“那我要考虑一下。”萧以清往椅子里一靠,悠哉游哉跷起了二郎腿。

“你要考虑多久。”谢宇逼问,“一周?一个月?一年?无限期?”

萧以清轻耸肩膀:“看情况吧。”

谢宇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徒留咖啡馆的木门撞着铃铛,叮叮咚咚。

“oops!”金发男人发出一个惊讶的语气词。

萧以清冲他笑出两颗虎牙,好整以暇地调了调坐姿,扭头望出窗外,看着谢宇进了对面的花店,捧了一大束玫瑰出来,又穿回马路,不方便地侧过身,用抱着花的右臂抵开咖啡馆的小门,伴随着叮叮咚咚的铃铛声,大跨步走到他面前,几乎是用扔的,将那束玫瑰甩在了桌子上。

面对这一串行云流水的长镜头,萧影帝也发出了一个惊讶的语气词。

谢宇绅士一般单膝跪地,目光赤忱直视着他。

“萧以清先生。”他宣布,“从今天、现在——3月12日13点26分17秒,我正式开始追求你。”

小小咖啡馆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来,更有几名顾客兴奋地举起杯子,用听不懂的外语替他加油打气。

“快点起来!”萧以清低声催促,“我是换了身份才躲在这儿的,你可别让我明天上头条了!”

谢宇看出他很想使用责怪的语气,却根本掩不住满脸的笑意。

于是他从善如流,被对方拉了起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我想我该换张桌子用餐。”金发男人哈哈,自觉地端起餐盘。

“你的boyfriend跑了。”谢宇心中有数,故意噎他。

萧以清用蹩脚的挪威语说声抱歉,又皮笑肉不笑地对谢宇挑了挑唇角,末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捏起盘中的面包掰下一块,蘸了果酱塞进嘴里。

顾客们友善地转回身去,咖啡馆的气氛很快恢复了正常。

谢宇清一清嗓子,拉回了正经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以清不再逗他,低声解释道:“翎鸥会有一个长期项目,叫做蝉蜕计划,顾名思义,就是帮助一些朱门从结社斗争中彻底脱身。一般来说,他们都会使用假死的策略,将朱门伪装成事故、病逝或自杀,改换一个安全的身份,永久移民海外。”

谢宇难以想象,告别室的场景历历在目:“那具尸体看起来好真实……”

“那是当然了,毕竟要骗过那么多人。”萧以清安之若素地伴着沙拉,“蝉蜕计划最成功的案子是在2003年4月,那场骗局至今也没被拆穿。”

谢宇小吃一惊:“你是说那个人还活着?”

“嗯,据说他就在美国,他的爱人也常常暗中去看望他。”萧以清搁下叉子,金属磕在瓷盘上,发出一个好听的脆响。

谢宇半晌不语,思绪万千:“也就是说……你这辈子不能再回国内了吗。”

“这也没什么关系。”萧以清微笑地凝视他,双瞳清澈仿佛琥珀,“对我而言,有你的地方就是故乡了。”

谢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

微愣过后,他同样微笑着,握紧了萧以清的手,如许下誓词一般,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空中,云朵缓缓地移开。

冬阳洒下来,照亮了木桌上艳红的玫瑰,几粒绒絮在暖黄的光线中舒卷翻飞,似慢镜头将时间无限拉长,绵延至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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