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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量子力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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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沥的雨声在早晨将他叫醒。

摸过手机,时间已是八点半,丁隶揉了揉睡眼疑惑地看看枕边人,心想按平常的话阿静早该起床了才对。

“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啊……”丁隶晨哑地自言自语。

“一瓶茅台。”齐谐忽然说。

丁隶一愣:“你醒了?”

“六点半醒了一次,看你没醒又继续睡了。”齐谐闭着眼睛说。

反应过来他刚才那句回答,丁隶皱了皱眉:“你也不悠着点,哪有一下喝那么多的。”

“归心堂上下都知道我酒量大,那里躲得掉。”齐谐扯过被子盖住肩头。

“那你就敞开了喝,喝完再回来吐?”丁隶有些不快。

“平时不会吐的,昨天一见你就没忍住。”齐谐欠揍地说。

“那我早点走,免得你脾胃不适。”丁隶一掀被子下了床。

“生气了?”齐谐探出脑袋,见丁隶背对他捣鼓着背包。

“对,生气了。”丁隶丢来一只盒子又钻进被窝,齐谐拆开包装,是一套做工精致的银箔书签。

“喜欢吗?”丁隶问。

“挺喜欢的。”齐谐挑了一张出来,夹在那本《量子力学》里。

丁隶记起他昨晚的梦话,好奇地问:“你看得懂这个?”

齐谐模棱两可:“在普通人面前就略知一二,在行家面前就一窍不通。”

“那你给我这个普通人解释一下。”

“从操作主义的角度我不需要给你解释。”

“什么是操作主义。”丁隶问。

“怎样解释量子力学的概念,取决于我想通过解释达到什么目的,在你身上目的已经达成了,所以不需要再行解释。”

丁隶咚地倒在枕头上:“我知道你很厉害,但请照顾一下普通人的智力水平,使用我们能理解的表达方式。”

齐谐想了想,稍微躺过去一点,略低下声音说:“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嗯。”丁隶换了个姿势正面看向他。

“保证不说。”齐谐盯着他的眼睛。

“以希波克拉底发誓。”丁隶扣起小拇指,“If I swerve from it or violate it, may the reverse be my lot.”

“听不懂。”

“撒谎遭雷劈。”丁隶翻译得信达雅。

“用不着。”齐谐将他举着的手拍下去,“你知道齐谐这名字的来历么?”

“知道。”丁隶背着高中课文,“齐谐者,志怪者也。《齐谐》是一本记录怪物的书。”

“也是也不是,那是双关语,‘齐谐’不止是一本书,还是一种妖怪的名字,而我就是这种妖怪。”

丁隶的眼神黯了一下,伸出手去拨了拨对方的额发:“你真的是妖怪吗?”

“原先不是,后来是了。”齐谐侧开脸躲掉他的手,“如同人类由‘初拥’就能变为吸血鬼,我也是经历一些事才变为了齐谐。可这不像初拥,它没有一个明确的仪式,而是一个无意为之的、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那是什么事?”丁隶问。

“志怪。”齐谐说,“十年前我还是个普通人类,不,精神病人类,那时我只能看见极少的怪物,于是就试着将它们一一记下。而后我偶然来到斋子,遇到老先生送了书,又开张做了买卖故事的生意。随着时间过去,我记下的妖怪愈加增多,发现自己能见到的妖怪也更多起来,体质亦渐渐变化,最终获得了聚无化有的异能,成为了一只齐谐。”

丁隶若有所思,末了问:“你从开始就知道志怪的行为会让自己变成妖怪吗?”

“如果知道我就不会这么做了。”齐谐沉声道,又笑了笑,“想来该是被老先生坑了吧,相遇那日还特意让那本《齐谐》落在我的眼前,好让我提前取了这么个假名。”

“什么叫聚无化有?”丁隶又问。

齐谐的视线移向了房间最远处,神思恍惚道:“有些宗教说,这世界,包括你我,都只是神的一个梦。你信吗?”

丁隶凝视着齐谐摇了摇头,却见他的视线焦点不知停在了何处:“可是我信,因为所有的妖怪……也都是齐谐的白日梦。”

“白日梦?”丁隶被他渺远的神思感染,喃喃重复。

“我不知该怎么形容……”齐谐梦呓一般地说,“当我遇到了一件怪事,我就会像做梦一般,渐渐见到有怪物从虚无里化生出来……这时候如果我记录下它,它就会凝成稳固的形体,获得自主的生命,并像仆役一般听从‘造物主’齐谐的摆布。”

“也就是说你可以将怪现象实体化,使它变成一个怪物,并脱离现象本身去操控它?”丁隶试探地概括。

“是的。”齐谐缓缓说,“后来我想……或许这世上本没有妖怪,而是先有了那些聚无化有的志怪者,从上古,到今日,这么一代代地拾起被人们忽视的怪现象,给予它们实体和生命,才造出了这光怪陆离、盈千累万的妖邪。”

丁隶深思许久,点了点头。

“不过齐谐的力量也不是凭空得来的。”齐谐侧过脸看着他,“比如昨天那人叫我表演隔空移物,我就做不到。”

“为什么?”丁隶不理解。

“因为他们不信我。——只有在信我的人面前,我才能做到。”

“比如我吗。”丁隶笑说。

“嗯。”齐谐颔首,“不止是齐谐,所有异能者也都一样,信的人越多他们的力量就越大。你应该知道钱思宁原先有那种‘催眠’的能力,可是后来再没用过,就因为那时谭启功的培训班已经解散,她没法再从学员的信仰中抽取力量。”

丁隶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欠起身问:“所以荀老板办归心堂就是为了收集信徒扩大影响力?”

“我现在做的也是这件事。”齐谐随手翻着那本书,换了半开玩笑的口吻,“为了在归心堂立足,我需要一步步俘获学员的信赖,成为被顶礼膜拜的‘齐大师’,所以必须用这套看似科学的话语来拐骗更多的科学主义者。”

丁隶觉得不妥:“为什么要说拐骗,你哪里骗他们了。”

“佛曰,不动己心,不乱他心。意思是不要轻易动摇自己的信念,更不要自以为是地扰乱别人的信念。况且妖怪之物也是齐谐的一面之词,谁知道是真是假,说得好听是一群神经病在集体意淫,说得难听些就是神棍的故弄玄虚。”

“不,是真的。”丁隶看着他的眼睛。

“是真的吗?”齐谐反问,“你还记不记得钱思宁曾把我的日记拿给你看。”

“嗯,我那时问你原因,你不愿说。”

“不是不愿说,是不能说。因为日记里有一些逻辑上的漏洞,足以泄露妖物的真相。”

丁隶疑惑地回忆一下,忽然想起那天翻看日记时有过的违和感。

齐谐观察着他的表情:“其实你也发现了问题,只是潜意识将它忽略了,不是吗?”

丁隶思忖了很久最终抬起头:“微音的四只翅膀,你开始画的是两两并排的样子,后来却涂掉了,改成环绕排列的方式。”

“没错。”齐谐说,“我若真‘看见’了微音,自然知道那些翅膀是怎样长在躯干上,可在日记里我却画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样子,这就说明客观上根本不存在这种妖怪,一切都是我的主观臆想。”

“那你为什么要画两种翅膀?”丁隶问。

“因为那就是我的臆想。”齐谐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就像做梦时你能控制自己的梦境,我也能控制那些妖怪的模样,只有正式记录下它们之后,它们的形体才会铁板钉钉地固定下来,但有时……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幻觉,一种精神错乱的产物。”

“不是的。”丁隶笃定,“你都用妖怪解决了那么多案子,怎么会是假的。”

“那是因为你信我,那些委托人也信我。就和志怪斋的存在一样,不信的人只会一笑置之地走开,但凡有谁踏进了那间屋子,他必定或多或少相信神鬼之物。”齐谐停了停,“当时钱思宁把日记拿给你看,就是对我的一种警示,因为那时候我几乎全部的力量都源自你一人,若你察觉了蹊跷不再信我,我就一无是处了。”

丁隶歪起脑袋想了一会儿:“原来厉害的不是你,是我。”

“是你。”齐谐微笑。

“那现在呢?你就不怕我这个核电站跑了?”

“不怕,我在总部已经带了三期学生,少说也发展了十来信众,不缺你一个。”

“可是这样好吗……”丁隶有些担心,“我总觉得这些妖魔鬼怪只能是小众的东西,规模太大很容易出问题,比如政治上的。”

“那是公关部要考虑的事,不用我操心。”齐谐枕起胳膊轻松地说,“我只要做好神汉的本职工作,把更多的无知群众诓进课堂,没事陪他们说说话聊聊天唠唠嗑,抚慰一下迷失在大都市中的寂寞灵魂就可以收工资了。”

丁隶还是叹了口气:“这样算诈骗吗。”

齐谐笑了:“骗子职业守则第一条就是,任何情况下绝不承认自己是骗子。”

丁隶不再说什么,回困地闭上了眼睛:“你快些把病治好吧,然后彻底离开这个地方。”

“不要抱太大希望。”齐谐把玩着一片书签,“所谓窑姐难从良,就算我离开归心堂也始终是在这圈里混过的人,这辈子都摘不干净的。”

丁隶没有延续这个话题,只问:“你过年回家吗?”

“不回。”

“那我过来陪你。”

“我要去一趟北京。”

“我去北京找你。”

“我有事要跟荀爷去办,恐怕没空。”

丁隶合着眼睛轻笑一下:“你开始喊他姓荀的,之后叫他荀老板,现在也成荀爷了。”

齐谐没有理会气氛的变化:“归心堂上下都这么喊,我自然入乡随俗。”

“也对。”丁隶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现在是归心堂的齐老师,不是志怪斋的齐先生了。”

“是啊。”齐谐道。

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只听雨声滂沱,格外喧嚣。

到傍晚时,天总算放晴。

厨房里的齐谐关上煤气灶,将锅中挂面盛出两碗,丁隶拿了四支筷子在餐桌前坐下。

“想不想吃蛋糕?”丁隶问。

“你若想吃就直说,别假公济私。”对面的齐谐端起碗喝一口面汤。

“那算了。”丁隶埋头吃面,又问,“你要不要许个愿?”

“许了就能实现吗?”齐谐反问。

“不是你说的吗,心诚则灵。”

“那行啊。”齐谐一口回答,“我希望你不要终日投身于医疗事业,赶快找个好女人成个家。”

丁隶的筷子停了一下,不发一言。

“需要我替你介绍吗?”齐谐笑问。

“不需要,你不能抢夺我奶奶的人生乐趣。”

“奶奶身体怎么样?”

“挺好,照这个趋势估计能活两百岁,到时候你可得把她写进日记里。”

齐谐啧一声:“哪有你这么诋毁长辈的。”

“是她成天自称老妖精,高兴起来还管宋爷爷叫圣僧呢。”

齐谐一想象那个画面差点呛住,放下碗几乎笑得咳起来:“那宋爷爷什么反应?”

“没反应。”丁隶边吃边说,“只有一次见到他给我爷爷上了柱香,说您真不该走那么早,给人间留下这么大一个祸患,然后被奶奶揪过去捶了两拳。”

“看来他们感情很好啊。”

“是很好,我有时候挺佩服我奶奶的,爷爷过世第二年就重新找了老伴。”丁隶稍停下筷子,“说起来512那年我做了两次志愿者,一次是救灾时,一次是十月份。第二次出发前我特意调整好情绪,想着一定要照顾受灾者的心理,得表现得沉痛一些。结果到了那儿,却发现社区中心正在办相亲大会,参加活动的都是地震中丧偶的男女,大家唱歌跳舞,一片欢乐祥和,完全看不出四个月前经历过一场大灾难。”

齐谐笑了笑:“当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低估了人类的坚韧?”

丁隶没回答,起身去了厨房,一边盛着第二碗面一边说:“今晚我睡客房吧。”

“行,等一下我把被子找给你。”齐谐的回答从背后传过来。

当晚,似乎是有些认床,丁隶辗转无眠,忽闻依稀古琴声。他侧耳去听,却不知那是什么曲子,只有努力记下一些片段以留日后查阅,可等一觉醒来再去回忆,就连一个音调也想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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