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泉水妹(1 / 1)
1995年,Z县的深秋,早已成了白雪一统的世界。
吉玛淡月,穿着族里女性惯常的花色氆氇条纹长裙,在山边小坡那个温泉处,像只五彩斑斓的花蝴蝶。
温泉周围的地面,被取水时溅出的水渍,冻得像个溜冰场。稍不留意,就会滑到,她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汲着水。
寒气逼人,出嘴的热气即刻化为鬓边的寒霜。只有温泉冒着团团白色的暖气,温温热热的,唯有它,暖着她寒冷、孤寂的世界。
小县城里没有自来水,城里居民吃水,暖季可以在就近的河里打,冷季就只能依靠散落在附近山边的几处温泉。
打满水,将这百八十斤重的担子向肩上压去,十五岁的她有些吃力,小心地,一步一步费力地探着走。
刚下过大雪的世界,满地浮雪。一脚下去就不见了脚踝,鞋底下面是坚硬纷乱的鹅卵石,她谨慎地向前移动着步子。
“啪”、“咕咚”
一个不小心,脚下踩滑了。整个人顷刻之间像溜冰一样,顺着斜坡滑了下去。
脚踝脱臼了,水桶摔翻了。那对平常荡漾在肩上,不离扁担头的铁皮水桶,无情的“哐哐哐”毫不怜悯弱小的她,自顾自的在雪坡上打着踅,像两个顽皮的孩子,追着向山沟下滚去。
望望空荡荡的原野,四周没见人影。她无奈地张了张嘴,又闭上。
正在她痛楚难当、 四处张望的时候,一个身体硕长,穿着像汉族的青年男子,提着她摔到山沟下的水桶,从小坡下爬了上来,一直到了她的面前。
她侧脸仰望,一个面目英俊的男子,蓄着三七分的长发。俊朗坚毅的脸上,闪烁着一双善良清澈的眼,他咧嘴微微一笑,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像颗颗璀璨的钻石。
他伸出粗燥有力的大手:
“需要我帮忙吗?姑娘......”
“你说什么?”
她上小学时学过汉语。他那带着地方特色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让她有些发懵。
他的脸色微微变红,再次连说带比划:“我—怎—么—帮—你?”
“喔呀,谢—谢—了!”她伸出纤细的小手,学着他说话的样子,感激的向他点点头。
拉着那双粗糙有力的大手,咬着牙眉头紧皱,艰难地站了起来。
“还—能—走—吗?”他眼里满是关切。
她踅着眉忍痛迈出受伤的脚,“啊……”只一步,一阵巨痛让她差点再次跌倒,他赶紧扶住她。
他背过身子,蹲下。这次他没说话,反手点点自己的肩,静静蹲在那一动不动的。良久,她才明白,他要将自己背回去。
这个行为在她们族人的眼里,只有家中的男子才可以,趴到别的男子身上,成何体统,绝对不行。她警觉起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不可以......不可以……”
他回头看了看,站了起来摇摇头,笑了笑,随即找来一节树枝递了过去,说话的速度尽量放慢下来:“接—着—伤—兵......”
“呵呵……”她听清了“伤兵”两个字。立刻回忆起小人书里的那些残兵败将,不由的露出洁白的牙齿“呵呵”笑了起来,忘了脚上的疼痛。
“可—以—帮—你—打—水—吗?”他也笑了,探着身子准备帮她打水,又怕她拒绝。
“可以……可以,谢谢你!”她感激地点点头。
他汲水的样子很轻松,膂力强劲,没她那么吃力;挑水的动作更是娴熟,走在湿滑的雪地上稳稳的。扁担在他的肩上,上下一闪一闪的,像在杂技表演,显得优雅极了。
她拄着他找来的那节树枝,咬着嘴唇,一步一瘸跟在他的身后。没几步,就掉远了。 他回头看着步履蹒跚的她,停了下来,满是怜悯地扬扬头:“到—前—面—带—路—可—以—吗?”
她脸色微红,略一迟疑:“我走得太慢,你……”
“没事,别急慢慢走就好。”
她歉意地点点头,瘸着腿慢慢走到了前面。
一路上她咬紧牙关,艰难地瘸着,不时回头,看见一担子水压在他的肩上,一路走走停停,她愧疚极了:
“不好意,累坏了吧?耽误你的时间了!”她说话的速度很慢,清晰起来。
“没事的,这担子不重呢!也没耽误我的时间,你慢慢走吧!”他这次说话也很慢,几乎脱离了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比刚刚标准了很多。
这人真好,她心里感动极了!
桶里的水已经开始冻上了。
“姑娘你几岁了?”他无话找话。
“你猜。”她回答的时候,分明带着几分羞涩。
“十五?”
高原人的皮肤干燥沧桑,人比较显老,看上去就二十了,又担心说错姑娘的芳龄。于是,他刻意地说。
“真聪明……猜得那么准!”她惊讶地看着他。
“呵呵……”他不觉暗自好笑,没作回答。
他为什么偷偷发笑,我的样子是偏大,还是偏小呢?可不太好问他的,她揣摹着他的笑意。
五百米的小山道,她差不多走了快一个小时,大汗淋漓。脚踝处肿胀得像个馒头,他眼里写满了无奈和关切。
天都快黑的时候,终于到了家门口。
刚进门就听到阿爸怒吼的声音:“两个不中用的东西,干活慢吞吞的,像几天没吃饭一样。”
身材魁梧的阿爸,头上扣着一顶褐色毡帽,身着中山汉装,和少数民族里的工作人员打扮一模一样。褐岩石般的脸上,一股子怒气,阴云难散的样子。
他手里拿着空水杯,正在呵斥着院子里堆码干牛粪的两个小妹妹。两个小妹妹都十多岁的样子,她们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阿爸大声的呵斥,吓坏了另外两个更小的妹妹,她们睁着惊恐的大眼,缠绞在阿妈身边。
阿妈身着黑白条纹氆氇民族服饰,身材丰腴,面色虽然红润,却带着憋屈的愁容,站在门边用手捧着腹。抱怨的声音也及时掺杂其中:
“淡月那个死丫头,挑担子水都要那么久,在外面玩疯了,越来越不像话了。”
阿妈怕阿爸继续发火,故意骂起在外面担水未回的吉玛淡月来。
“都是你惯得,不成器的东西,早点嫁出去算了。”阿爸板着脸,气岔岔的样子。
“吱呀......我回来了......”吉玛淡月推开院子木门。
正在发怒的阿爸,一眼瞥见挑着水走进院子里的陌生年轻人,诧异极了,立即询问:“科勒,却司印?”
[本故事取材于生活,用于生活,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