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寒月遥-20(1 / 1)
吴一介放下手中画卷,接过簪子细心地帮她插入略显枯黄的发髻中。韩瑶美滋滋地笑着,举着镜子端详了半天:“好看呢!我这些年都没怎么好好打扮过。”
林汀:“你今日就很好看的,这簪子配你这一身正好。”
韩瑶低头看看自己,不太满意:“冬天穿得太臃肿了,像个怀孕的女人。不过不打紧,待我养好身子,保不齐到了夏天就能帮夫君开枝散叶了!”
林汀也笑:“看来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也想早日有个自己的孩子。”
韩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隔着衣服在林汀肚子上像模像样地摸了摸。
“你要多吃点。”她很像那么回事地嘱咐道,“你瞧,你太瘦了。身上不多备些膘,日后孩子能吃什么呢?”
林汀听她这番语重心长的语调,差点没哭出来。
她逼着自己勉强笑出来:“夫人说得是。我要向我表姐看齐。她养得就挺好的。”
话题转移成功,韩瑶果然对苏寒月事十分上心:“上回你只告诉我寒月姑娘怀了九王爷的孩子,其他近况都没提到呢。”说着忽然焦躁了起来,“这么些年都不曾跟寒月姑娘当面道声谢,白白承了人家那么多情。不行不行,趁着今天身子好,夫君,你带我去拜访寒月姑娘吧!”
“韩瑶!”吴一介稍稍一用力,韩瑶就被带到了他身子后面,“寒月姑娘怀着孩子,里里外外都忙不过来,哪还抽得出精力应付我们?”
韩瑶眼里仅有的一丝亮光熄了大半:“也是噢……寒月姑娘肚子里的是龙种,不比寻常百姓家,肯定要精心养着。对了——”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寒月姑娘眼下是在苏府呢?还是在九王府呢?成婚的人,不应当在夫家过年嚒?”
“韩瑶,你问得太多了!”
许是多年来习惯了吴一介温言细语,被他这样加重语气稍稍斥责了一句,韩瑶有些胆怯地朝林汀和罗夏看了一眼:“对不起,妾身僭越了。”
林汀:“……没关系。”想了想还是斟酌着说,“表姐近日在家中养胎,临盆日子将近,想来也就不打算再做挪动了。”
“寒月姑娘生产时,晏姑娘会在场吗?”
这话问得有点奇怪。林汀还是很郑重地回答:“我算是苏家唯一懂点医术的,应该会在场帮衬着。”
“那就好。”韩瑶说话开始带了喘,“有了好消息,拜托姑娘务必知会我一声。我家夫君成日里闷头闷脑的,自家恩人的事都不上心。”
“一定,夫人放心。”林汀注意听她的气息,就怕她一口气跟不上来,“夫人有些倦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韩瑶这才恋恋不舍地被搀回屋。厅里只剩林汀、罗夏和吴一介三人,相顾无言,一时只剩压抑笼罩下的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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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汀基本抱着随时可能再来吊唁的心态回了苏家。就连不通医理的罗夏都看了出来,韩瑶今日的状况,分明是集最后心力迸发的一霎花火。
“其实想想也挺好的。这样一日日拖着,不仅韩瑶遭罪,吴家人心里不比她好过。”林汀自我安慰道,“总算让她熬过了最后一个年。”
九王妃这茬脾气闹得很大,苏寒月回到苏府近十天,都没有被批准动身的迹象。年初五,京城终于停止飘雪,趁着还没化雪、路上还算好走,寒月趁着午后消食的当儿,溜到林汀院子里串了会儿门。
林汀将吴家的事情跟苏寒月如实说了。她听了也不太好受:“从前只听吴大人提到他有个体弱的妻子,原本以为只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便捎了些补药给他带回去,谁知已经病入膏肓至此。”
“吴夫人心里一直惦记着表姐。那天勉强能走几步路,就急着要来亲自探望。可见是个真诚的女子。”
苏寒月失神地听着:“当年不过随手一桩小事,又不算什么积德的大功劳,还劳人家白白记挂了那么些年。若不是透过你,我还当真不知道这些。”说着又轻抚肚子,“听你这么一讲,真的很想去见她最后一面。只是身上这个……”
林汀看着她即将瓜熟蒂落的腹部:“表姐这几天就不要到处走动了吧。日头出来外头滑,日子快到了,得当心着点。”
苏寒月点头:“嗯,我会注意的。”
“表姐预备在哪里生产?”
寒月脸上不显情绪:“看样子王府那边暂时回不去了。若是撑不住,就在家里吧。只是父母和老太君那边还生着我的气,我这孩子能不能顺利出生,都要看老天——”
“表姐不要讲这些捕风捉影的。”林汀打断她,“我二姐前日跟我说了,即便在家里生产,王府都会派人过来好好照看。再说你表妹我好歹也算个经验丰富的赤脚大夫,你若不介意,我也想头一个看到我的小姨侄。”
寒月笑得舒心:“好啊,有你在,我也放心些。”林汀的手掌被她白皙、纤长的手指握住,“我代腹中的孩儿,先有劳这位姨姨了。”
两人聊得轻松,屋外走进一名侍女。“表小姐。”她对着林汀说话,“礼部吴大人来访。”
苏寒月稳坐软椅中缓缓喝茶,听见通报后不紧不慢地说:“既然你有客人来,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示意白卉扶她起来。林汀却有自己的主意:“你这个做恩人的,也有几年不见自己曾经施以援手的寒门贵子了吧。”招手吩咐侍女,“请吴大人进来。”
苏寒月哑然失笑:“这……我都不曾事先准备……而且于理不合吧……”
林汀不甚在意:“我这里偏僻,不会有旁人知道你在这里遇见了吴大人。不打紧的。”
说话间屋帘被掀开,侍女带着青袍男子走了进来。吴一介进门第一眼便瞧见了挺着肚子颇为惹眼的苏寒月:“在下不知苏姑娘也在此,实在冒犯。”
说着要行礼,被苏寒月拦下:“大人客气了。寒月正要离开,不打扰大人同表妹说话。”
“是吴某唐突了,来前不曾拜帖说明。”
这两人一来一去的,甚是有礼。林汀听得有些烦躁,于是上前笑道:“两位又不是头一次碰面,这样客套下去未免太过生分。吴大人快请坐吧。”
这时里屋的罗夏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招呼吴一介入座。然而他却站着不动:“吴某此次前来,是受内人嘱托。”
林汀和苏寒月同时一愣。
嘱托……遗嘱还是……
“内人自年初二起就高烧不退。昏迷前嘱咐吴某,一定要将这件物什交给苏姑娘。”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挂着红色穗子的碧玉貔貅:“这是内人给孩子的一点小小心意,准备了有一阵子。吴某原先想着这样的小玩意儿着实拿不出手,待姑娘喜得麟儿后,吴某再准备厚礼亲登王府道贺。但内人如今……本想拜托晏姑娘代为转交,既然苏姑娘也在此,也省得周转麻烦了。”
椅中的苏寒月一动不动。白卉只好上前接过:“多谢大人和夫人一片心意。”
她将貔貅置在手心捂暖了,才放到寒月手里。
寒月的目光掠过成色通透的貔貅,手指在长长的流苏上轻滑:“做工如此精巧,有劳吴夫人了。”
“姑娘过奖。”吴一介毕恭毕敬地答道,见苏寒月又站起身,“姑娘这是要——”
“突然生了些倦意,不便再打扰汀儿。”寒月这样说着,眼睛却盯着吴一介看。林汀发觉状况不太对劲,这会见恩人的场景跟她想象得有点不太一样啊。随后又听吴一介镇定地说:“姑娘只带了白姑姑,行路多有不便。若是姑娘不介意,可否允许吴某送姑娘一程。”
……
林汀以为苏寒月素来拘泥于礼法,一定会一口回绝。不想她却突然弯起嘴角:“那就有劳吴大人了。”
白卉小心翼翼地将她搀到门前。
“姑娘客气。”吴一介顿了顿,伸出了一只手臂,“这是吴某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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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院门的道上积雪早已清理干净。在林汀、罗夏、吴一介以及白卉的簇拥下,苏寒月稳稳地走出了院门。随后她扶着吴一介的手臂踏上大路,白卉在一丈外不远不近地跟着,头也不抬。
看着他们步伐稳健的背影,林汀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异样。过去一段时间里种种不合常理的不解和困惑,似乎都能在这一刻得到解释。
“太明显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感慨。林汀心中咯噔一声,她转头想问罗夏,犹豫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回去吧。”罗夏揽着她的肩,“现下别激你表姐。待孩子出生,再问不迟。”
“表小姐。”林汀和罗夏回头刚刚走了两步路,方才给吴一介通报的侍女怯怯地走了过来。
“吴大人来之前,门房还派人送来了这个,指明是给表小姐和姑爷的。”她咽了咽嗓,双手递上一枚信封,“看姑娘和……,还有吴大人聊得投机,奴婢就没敢打扰。”
“拿给我看看。”
罗夏不由分说将信封拆开,锐利的目光在侍女稚气未脱的脸上横了横。小侍女吓了一跳。
“你别吓她。”林汀一下子猜到了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