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寒月遥-5(1 / 1)
按晏绫溪所说,她跟西北王原本可以一路往东直达京城,为了寻林汀才兜了一圈的路。那么浩浩荡荡一条队伍前往锦绣镇未免太过招摇,因而西北王在临近的城池里暂时歇脚,待她姐妹二人相聚后,再前去会和。
一路疾驰了五六个时辰,人马都需要休整,队伍按计划停在了一处驿站。随行的护卫严格检查了小楼内外,确认无误后才安排晏绫溪等人入住。
下了车,林汀故意拖拖拉拉走到最后。罗夏也刻意慢吞吞地搬运行李,果然趁着晏绫溪在前头交涉的功夫,林汀悄悄跟罗夏说:
“虽说事关重大,可姐姐这么说一半留一半,我听着实在不舒服……远不如从前行事直爽了。”
罗夏摸摸她的脑袋:“西北王身边觊觎者众多,她这些年必然如履薄冰步步惊心,说话做事思虑再三,也是正常的。”
“可是,我是她的亲妹妹啊……”
罗夏的头低了低。
“林汀,我跟你说句实话。对于权势纷争里走出的人,我往往不敢轻信。”
林汀张了张口,却不曾为晏绫溪辩解什么。
她还有这个资格解释吗?
或许正如罗夏所想的那样,姐姐真的变了。
五年的时间,又经历了身边亲人一个接一个地惨死,原本就是泼辣性情的二姐姐,已经尽可能磨光了原有的戾气。韬光养晦,这是从前的林汀无法想象二姐姐会做到的事情。
“我知道了。”她低声说,“我会注意的。”
我会注意防备的。
话一出口,心头无尽悲凉绵延不绝地涌上。
罗夏霎时觉得自己太过直白,赶紧鼓励她:“别难过,好在这世上还有你夫君我是完全值得信任的。”
……
按理来说应当表示感动,但是听着怎么这么欠揍呢。
林汀白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笑了。
她还活着,姐姐也活着。她还有不离不弃的爱人伴在身边。积压了五年的血海深仇也终能重见天日。
磨灭不去的滔天仇恨和遗憾仍在翻滚。但不幸中的万幸,她仍被暖暖的爱意包围着。
“我今晚想跟姐姐睡。”林汀犹犹豫豫地开口,“五年不见了,我想跟姐姐多聊聊。”
罗夏为示弥补,难得大度了一回,同意将小娘子拱手让人。然而……
“对不起啊汀儿,姐姐这些年睡惯了大床。这驿站的床榻这么窄小,恐怕……”晏绫溪生怕林汀多想,急急补充,“我就怕给你挤下床去,摔出个好歹可不得心疼死我。”
晏绫溪满眼的歉意还是很真诚的。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林汀极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不抽搐。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温婉、端庄、大方……
罗夏在一旁正经总结:“我现在是彻底相信,你俩的确是亲姐妹了。”
————
赶路的后几日,离锦绣镇越远,途径的官道也越发平坦。姐妹相会最初的悸动渐渐平息,晏绫溪说话也开始放松了不少。
“你们啊,怎么挑了锦绣镇那么个歧路难行的破地方。”她指着窗外风光评价道,“你看看,这一路多少清雅村庄,哪一处不是隐居的世外桃源?非得去锦绣镇……”
罗夏正襟危坐,心中却想,你们荒原大漠也不见得多么肥美富饶吧。
林汀的不服气直接挂在脸上:“锦绣镇哪里破了。花渡口景色多美啊,早年桃阳邱娘还在我们那儿住了十几年呢。”
“那也是暂住了十几年。后来不是又回了桃阳郡?”
“那人家又把女儿嫁回来了怎么说?”
“你先前不是说了,那家日后要搬到县城里做生意,不可能一辈子困在花渡口。”晏绫溪一派了然于心,“瞧瞧,人都是往好去处奔。你啊,还是太嫩。”
林汀眯了眯眼。罗夏对她这个动作很熟悉,这通常意味着有大招要发。
“我哪儿嫩了?”
晏绫溪瞥她一眼:“心智。”想了想还嫌不够到位,“偏蠢。”
林汀差点没跳起来:“合着你心智成熟、机敏聪慧?”
“那必须的。”晏绫溪骄傲昂首,“你姐姐我打小就足智多谋,不然你刚满三岁那会儿,娘就将你托付给我照看。”
真好意思说,每次跟姑姑家的孩子撒泼吵架,都让小不点的妹妹站岗放哨。侥幸避开长辈责罚的那几次,到底是谁最有眼力见儿啊。林汀一声冷笑:“小时候的事不提,那柯黛和郁南承还是我送到你身边的。”
晏绫溪不以为意:“这是资源充分利用,算你头功。但也不能证明你比姐姐能耐不是?”
这两姐妹在对方面前似乎格外不服输。林汀酝酿半晌——
“别忘了你十七岁那会儿跟庞家的小哥哥表白,还是我给递的信……”
晏绫溪的脸顿时绿了。她压低嗓子:“说什么呢!当心外头听到!”
“没关系,车上都是自己人。”林汀闲闲道,突然眼皮一番,“不过我可是十八岁当天就做了人家新娘子!”
石破天惊。罗夏要去捂已经来不及。
“好啊好啊。”晏绫溪玩味地晃着手指。她没有跟林汀拌嘴,却是将阴森森的目光对准了罗夏。
“我来算算,你们相遇的时候,汀儿不过十五岁?”
……
一人做事一人当,罗夏适时高举双手投降:“我的错!”
他硬着头皮对付晏绫溪尖锐的眼神,心中不住嘀咕。当年跟林汀水到渠成那会儿,他确实抱了一点“反正这姑娘没娘家,拐走了也没人撑腰”的鬼祟心态,谁想到两年多以后生生蹦出个这么有权有势的姐姐。
晏绫溪似乎找到了把柄。她又恢复了一派高傲神态,说:“你们的婚事,我不同意。”
罗夏想,他的耳朵一定出问题了。
林汀也一脸荒谬:“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成婚两年多了!”
晏绫溪不耐烦地动了动:“长姐如母长姐如母,长姐不在,二姐说了算。我问你们,当年有庚帖换没?找人算八字了没?三书六聘了没?”不容置喙地一挥手,“没有就不算!”
罗夏手心发痒。这么多年他见识了各种稀奇古怪、师出无名的胡搅蛮缠,头一次产生了想要揍女人的冲动。
小两口子傻不愣登地坐在一旁,对面是悠然自得喝茶的晏家二姐。马车行驶平缓,但偶尔也有硌路的小石子引得车身略略一颠。
罗夏心想,呛死你。
可惜晏绫溪这些年在西北吃风喝沙,身经百战,一路稳坐如磐石。
五日后,小分队与驻扎在迎春城的西北王朝拜大部队会合。林汀心心念念瞻仰姐夫的容颜的计划最终泡汤——几名全副武装的护卫拦住了他们:“抱歉,王爷身份尊贵,外人不得靠近。”
……什么尊贵,分明是胆小,怕路上遭人刺杀吧。
有了罗夏未卜先知的暗示,林汀倒没那么沮丧,只跟有些讪然的晏绫溪说:“汀儿分得清主次,姐姐尽管放心。”
晏绫溪怜爱地摸摸她的额头,转身义无反顾地陪伴自家王爷去了。林汀在她离开后才紧了紧自己的发髻,抬头问罗夏:“我看起来真的很嫩吗?怎么姐姐全然没有我已经嫁做人妇的意识?”
罗夏心酸地想,那是因为你姐根本看不上我啊。
看不上罗夏的不仅仅有以“二姐如母”自居的晏绫溪,她身边的那小白皮孙箫更是将不屑放在了脸上。虽然罗夏也不太明白,大家都算是从穷苦潦倒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好歹他还不曾像他们那样在深牢大狱中委曲求全,这帮人眼下哪儿来的优越感?
这样的话,自是不能给林汀说的。罗夏注视着她费力扎好的发髻,说:“拿你当小孩,还不是大家心疼你?”
林汀皱着眉:“可是到底过去了这么多年,多别扭啊。你偶尔拿我当小孩哄,我倒觉得挺自然的。”
这漂亮的孩子太会说话了,罗夏的积郁瞬间消散,恨不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冲上去狠狠地亲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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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夏曾担心前往京城的路上,会有刺客在暗处拦截,因而一路不敢松懈分毫。但这次他和晏绫溪都多虑了。队伍最终平安到达京城。
进城的前一晚,暮色下众人在距城门十里外的小镇上作战斗前的最后休整。而林汀和罗夏则从偏门偷偷离开驻地,孙箫护送他们转移至进城的官道,那里已经有一辆马车等着。
“表妹!”
林汀走近了才发现前来接应他们的是表舅的三儿子,苏锐。苏锐一身灰色长袍,身段修长,标准的儒雅公子的模样,跟五六年前就时不时口吐诗句的形象倒没有太大差别。
认出林汀后,苏锐并未表示出太多的激动,“这里不方便说话,两位上车再叙。”
苏家先前不知用了什么方式和晏绫溪取得了联络,而且两方通气的信息量显然很足。一如晏绫溪第一次与罗夏会面一般,林汀简单介绍后,苏锐朝罗夏拱了拱手,向他对林汀的多年照顾表示了长达数百字的文绉绉的感谢。
罗夏面上客气,内里不胜其烦。苏家到底是京城大户,晏绫溪也算是个翻了身的落魄贵族,礼节这种东西,讲究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这次他决定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