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飘雨录-18(1 / 1)
开吃。
晚饭现成,不用开灶,罗夏的心情很愉悦。林汀说既然是庆贺生辰,总要有家人在场的,于是正在街角探头探脑、打算跟小伙伴下河戏水的章甫被罗夏拧着脖子揪了过来。
“堂姐,祝你,生辰快乐。”小章举起一杯药酒——还是过年那会儿章佳人送过来的,“嗯……美貌更、更上一层楼……”
可怜见的小章,没念过几本书,磕磕巴巴这几句也是难为他了。
章葵笑眯眯地喝了一口:“好喝,就是没劲儿!没关系,我这儿有够烈的!来啊,给我满上!”
对面的药栈两口子稳坐不动。位居最底层的小章只好一力承担斟酒的职责。
林汀闻见葫芦里浓烈的气味,忍不住皱了皱眉:“这酒,你能喝嚒……”
“林姐有所不知,我堂姐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酒鬼,还是成精的那种。”章甫毫不客气地给章葵灌满,“三叔的米店年年酿造米酒,最烈的那一缸我爹都不敢碰,也只有她八岁那会儿喝一海碗都不费劲。”
说话间,满屋酒香。罗夏嗅嗅鼻子,有些蠢蠢欲动。
“也给我来点。”
林汀闷着不说话。章葵没注意她的表情,笑眯眯地跟罗夏来了个潇洒的碰杯。
“章葵,我和罗夏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能送。这是当年我们还在寨子里时,你罗哥给我打的一柄匕首。”林汀递过一把木柄刀刃,“刀口不锋利,平日把玩也没什么风险。权当一点心意,不许嫌弃。”
章葵瞪着眼睛瞧着这把雕刻精致的匕首,连连感谢:“谢谢嫂嫂!罗哥手艺真好!”
章甫在一旁羡慕得流口水。他在药栈帮工了这么久,不想堂姐两个月就得了这么高的待遇。
性别歧视真是太严重了!
章葵带了一桌子菜,四人围着美美享用,推杯换盏间,连不胜酒力的林汀和章甫都禁不住喝了三杯药酒。酒力催人兴奋,大家纷纷打开话匣子,章甫壮着胆子要数落章葵幼时那些调皮事。
“我堂姐十岁的时候啊,撺掇我去偷二姑地里的冬瓜,呃……”
一个酒嗝。
“刚捧着往回走,在田埂上被逮了个正着,呃……”
又一个酒嗝。
林汀听得着急:“别嗝了,快说后面怎样了?!”
“呃……”
“……”
“瞧你这怂样,我来说!”章葵大力搡他脑袋,“这小子那会儿都不及我脖子高,田里各种草啊麦啊拦着,二姑远远只看见我,没看见章甫!”
林汀猜到了一点,憋笑问:“再然后呢?”
“这小混蛋一听声,当时就蹭地跑了。我躲不开,不仅赃物没收,还被一顿痛骂!”想起这段不齿的往事,章葵又羞又恼,指着章甫道,“同样是贼,同甘共苦才对!”
章甫嘿嘿笑:“还没结束呢。二姑勒令我堂姐抱着冬瓜一路游.行,路上又撞到了我。咱长得多讨喜啊是吧,对比之下二姑夸了我好半天,最后那个冬瓜赏给我回家煲汤喝,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汀和罗夏捧腹大笑,“章甫你够可以的!”
“小猴子,从小就贼精贼精的。”章葵圆润的两颊红光满面,喉咙你嘟囔着,“罚酒!”
章甫又乖乖喝了一杯。
“罗嫂嫂,我真喜欢药栈。”章葵眯着眼慢吞吞说话,“我真羡慕你跟罗哥相处的点点滴滴。跟我身边那些鸡飞狗跳的都不一样。”
林汀和罗夏只是笑:“不经坎坷,哪有平顺。”
“我觉得我经历的坎坷也够多了,怎么就连个盼头也没有呢?”章葵趴在桌上闷闷不乐,“好不容易有个……哎……”
她晃着手中的酒杯:“我跟你们说,我娘又在邻镇给我相了一家,这回办生辰是假,看亲才是真……”
“你愿意去吗?”林汀轻轻问,“不愿意,就不要勉强自己。”
章葵倏然抬头。
“要去!”她大声嚷嚷,“当然要去!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试怎知好不好!”
豪气震天。林汀又被她逗笑了。
“叩叩。”
“叩叩。”
后院响起极为规律的敲门声。
“这么晚谁啊。”罗夏起身,“你们吃着,我去看看。”顺便叮嘱章葵,“少喝点儿!回头还得给你送回家,见了你爹娘没法交代!”
林汀看着罗夏走到了后门,视线被门框拦住,她只能判断罗夏在跟门外的人交涉,而且,似乎还有些费劲。
难道是上门讨赏的乞丐?
“是谁啊。”等了片刻章甫也探头过去,“林姐,要不我们去看看?”
“还是不要了吧……”交谈似乎已近尾声,罗夏双手把着门环,正要关门。
就在此时对面的章葵突然一声爆喝——
“嘿!韩录!别走!”
林汀下意识转头,酒劲正盛的章葵已经气势满满地冲出了院子——“韩录!!!!”
罗夏刚关上一扇门,横着的胳膊被突如其来的章葵狠狠一撞,疼得龇牙咧嘴。
当即暴喝:“章葵!你发哪门子酒疯!”
门外韩录躲闪不及,被章葵生生拽进了院子。林汀和章甫闻风而动,注视着韩录假装无视章葵咄咄逼人的架势。
“你怎么在这儿?!”
章葵双手叉腰:“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一回合后韩录妥协:“好好好,当我没问。”
章葵这头可没完,凶巴巴地问他:“你干嘛来这儿?”
韩录比她坦诚得多,指着罗夏手里的锦盒:“我给罗哥和林大夫送请柬。”
“什么请柬?”
“我娘子的生辰宴……你,又想怎么样……”
韩录面露防备,林汀在一旁却看得真切,方才还气血冲天的章葵,眼中的精光一下子灰掉了。
“我那天不过随便一说,没想到当真有劳韩公子跑一趟。”林汀适时地拦在章葵身前,抱歉地说道,“公子可曾用饭?”
韩录笑着说:“吃完饭顺便出来溜达,权当消食了。林大夫太客气。”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不着痕迹地往门外走。章葵恹恹地倚着章甫,酒劲渐消,似乎昏昏欲睡。
一切风平浪静,眼见着就要送佛出门,然而韩录忍不住的一句,却当即坏了事——
“章葵,要不到时,你也——”
林汀眼神示意已经来不及。前一刻还得靠章甫费力撑着才能站稳的章葵,突然脊背一直。罗夏察觉不对,正琢磨怎样将她撂倒比较便捷,就见章葵涨红了脸,喉咙里憋出极细极细的一声:“你怎么这样啊……”
韩录傻了,“我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章葵上气不接下气的呜咽。不同上次在药栈后屋的歇斯底里,这回章葵哭得相当压抑,似乎满腔愁绪憋在胸口无处抒发,只能透过气管开个小口,一点点、一点点地渗出。
韩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三月三,也是章葵的生辰。”
林汀在他耳边轻轻一句,韩录恍然大悟。
林汀又说:“今天我们几个在药栈提前聚一聚,权当替章葵庆贺了。公子来得不是时候,家里又有人等着,还是快回吧。”
她将韩录往外推,韩录糊里糊涂地走了两步,嘴上不放心地问:“那章葵这样子……”
“她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林汀安抚道。可韩录被章葵一句弱弱的“你怎么这样”彻底激发了责任心,踌躇了片刻还是不顾林汀的反对走了回去。
章葵在章甫的大力捶背下总算抚顺了气。她蹲在地上,嘤嘤瞧着眼泪滚落、氤氲,被打湿得深浅不一的地面突然踏进一双黑色长靴。
她抬起头。韩录负手而立,他身后是满目担忧的林汀。
“章葵。”奇怪了,他干嘛字字句句讲得这么艰难,“我本以为,这些个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我没想到,这种不作数的姻亲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微醺的章葵别扭着,“再说我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一直以来我只是想要个说法而已。去年刚退亲那会儿,我让你带着新欢跟我当面对峙,你早点把邱语搬出来,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韩录脸上浮起异色,“你不要恨邱语。”
章葵在章甫的搀扶下站起来,她用袖子擦擦眼泪:“我不恨她。我恨你。”
韩录:“……”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章葵湿润的眼眶中泛着点点星光,“你跟邱语,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她口气决然,大有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罢休的架势。
韩录有些犹豫。章葵静了片刻。
“也让我,输个明白。”
韩录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红红的眼睛,“你若是说出去……”
“我若是说出去,你就将我今晚醉酒的丑态大肆宣扬好了。反正对大家而言,你说的话,总比我嘴里说出来的可信。”
林汀揪揪罗夏的袖子——看样子咱们要不要回避啊。
——这是我们的家,要回避也不是咱俩啊。
正用意念激烈交流着,章葵突然一声:“章甫!”
“干嘛?”
“回家。”
“啥?”
章葵一扭头,“我说让你回家。”
“为什么?!”似乎有很精彩的故事听,他作陪了一个晚上,偏偏挑这个当口赶人,太残忍了吧!
“你回不回?”章葵语带威胁,“你还记不记得我上睡你姐的房间,吐了一床吧好像……”
“好好好好我回!”章甫跟药栈两口子打了个招呼,悻悻地出了院子,还不忘从外面把门带上。
这个凄凉的夜晚啊,注定要被驱逐。
……
林汀试探开口:“夜色太凉,两位何不进屋一叙?”
“好啊。”章葵脆生生地应下,率先进了屋。庭院里只剩下药栈两口子和韩录,罗夏审时度势,决定还是放弃先前的念头:“韩公子请便,我和娘子先上楼。”
韩录叹了口气。
“两位若是不嫌叨扰,一并听一听吧。”他指着屋里的人,“万一中途出了什么状况,我可制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