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飘雨录-7(1 / 1)
见到罗夏的那一刻,林汀陡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从前他们不是没有发生过争执。但是罗夏待她从来好言相劝,与其说是因为耐心,不如看作对她温良秉性的认可。
林汀想:我以前不这样的……
她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小腹仍然隐隐作痛,他却没有一点要过来抱她扶她的意思。
他动真格了。
林汀不生气。活该,她活该。
走在前面的罗夏忽然停住脚,等林汀赶上,又跟她并排走。两人和往常一样挨得很近,林汀低头盯着他垂在身侧自然摆动的手臂,伸手挽住的冲动挠心挠肺。
“你走了之后章家来人,我跟他们道了歉。”
“好在章葵出面说明只是意外。既然是意外,当时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说明,章佳人乱带节奏,你跟着她胡搅蛮缠什么?”
林汀心想,还不是因为在乎你,才着了人家的道。不过罗夏压着火气跟她讲道理,她不敢说。
“就这么任性地跑出去,天这么冷,穿这么少,大过年的冻出病来就高兴了?还敢跟着不认识的人乱走,宋初影告诉我的时候,她比我都着急!”
宋初影急什么?她跟邱家不是老熟人吗?
难不成邱语披着小家碧玉的外衣,还兼职贩卖妇女?
“宋初影跟邱家不过是生意往来,那个邱语,其人没那么简单,以后少招惹,知道了吗?”
“嗯……”林汀老老实实点头,力争挽回自己在罗夏心中的形象。
然而他丢下一番大道理,就再没理她。两人到家后,他甩下一句“桌上留了饭菜”,头也不回地径直上楼。
药栈面积不大。林汀偏向小而精致的结构,先前来花渡口定地方的时候之所以看上了七号的店面,懒得打扫的因素占据了很大比重。何况不过两个人住,小窝反而收拾得温馨。
一年多来,林汀头一回发现自家药栈原来这么冷清。
她孤孤单单地吃完饭,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掉。每扒拉两口她就朝楼梯口张望,可是直到擦湿三张帕子,罗夏还是没下来。
罗夏没骂她、没凶她,她反而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要是痛快地骂一顿多好啊,她能当着他的面哭泣、辩解,再大的事情都能说开。可是眼下他采取冷暴力,根本不给她交流的机会。
经此一事,他终于对她失去了耐心,不再迁就、不再容忍她了吗?
胡思乱想了两个时辰,林汀脑子里翻江倒海,实在受不了了。
再糟糕也糟不过罗夏对她视而不见,林汀收拾好碗筷,鼓足了勇气踏上楼梯。
嘎吱……
嘎吱……
每踏出一步都提心吊胆,生怕罗夏听见嫌她多事,又怕他根本无所谓听不听得见。卧房门意外地没有关,林汀在楼梯口就能看见床上闭目养神的罗夏。她踌躇了半晌,垂头丧气地来到床边,细声细气道:“罗夏,我知错了。请你原谅我吧。”
原本仰面朝上的罗夏动了动。林汀刚一窃喜,他却翻了个身,下一刻竟背对着她。
林汀霎时又红了眼圈。
“罗夏,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听见身后的强忍着哽咽,罗夏到底还是没撑住,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将床边可怜巴巴的一团搂坐到大腿上。
林汀小脸埋在他颈窝里,身子一抽一抽:“你要是再不理我,我给你跪下的心都有了……”
罗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林汀抽抽鼻子,“知道。”
她来之前就打好了腹稿,然而罗夏并没有让她当场检讨,估计他也明白她此刻的认错纯粹是为讨好,言不由衷的水分太大。他等她平息了一阵,才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娘子,可以吃醋,可以蛮不讲理,可以对自己、甚至对我没信心,哪怕多疑猜忌乱发脾气……这些都没关系,只要是自家门里的事情,我都能无条件地坦然面对、尽力化解。”
“可是你不能就这么跑出去。吵架不出家门,这应当是我们四年前就达成的共识才对,你怎么……唉……”
林汀蜷在他怀里,听着头顶心有余悸的叹息:“小丫头,你今天吓坏我了,知道吗?”
他说话的语调格外温柔,林汀身体里有一缕绵延不绝的甜丝,顺着全身的血液经脉绕来绕去,绕得心里又暖又愧疚。她仰脸看进他的眼,郑重起誓:“我以后绝对不会随便乱跑,也不乱发脾气,也不乱吃飞醋,也不——”
“发脾气是可以的,吃醋也是可以的。”罗夏抚上她的脸,亲了亲她湿漉漉的眼睛,“但是不许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他低声说,“我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你明白吗?”
一番大度深情的发言令林汀感动得无以复加,差点又泪眼汪汪:“夫君,你真好。”
乖巧讨喜的林汀又回来了。罗夏将她怀里晃了半晌,又说:“不过章葵这事儿,还不能这么算了。”
臂弯里的人顿时一僵。
罗夏假装没有发觉,继续说道:“我的娘子,怎么能在自己家里受这么大委屈。大年初一是个好日子,瞅准了明天,咱们找章佳人算账去。”
林汀慌慌张张地挣脱怀抱:“这就不用了吧!!”
患得患失的惊惶全写在了泪痕未干的脸上。罗夏强忍笑意,继续一本正经正色道:“娘子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语气不容置喙。可这才和好没多久,他又讲得这么笃定,林汀哪敢深究,心里这个七上八下啊。
————
除夕之夜,跌宕起伏。
大年初一一早起来,林汀发觉葵水如期来袭。前一天超量剧烈运动多少有些影响,林汀趴在床上夸张地“唉哟”了半天,意图将罗夏扣留在身边,免得他真的去找章家的茬。
“罗夏!”
“罗夏!”
“罗夏……”
林汀连叫三声,楼下却无人应答。她急了。
也就打发了几个上门讨彩头的人,就这么一小会儿,罗夏不会趁机避开她去章家了吧???
那还了得???
林汀手脚并用急急爬起,套上鞋袜奔到窗前向下看,顿时松了口气。
罗夏还在呢,可眼见着讨彩头的舞狮队已经浩浩荡荡地“打劫”下一家了,他还杵那儿干嘛呢?
窗缝开大了些,林汀探出头想要看清楚屋檐下的情况。
等等,那两个一身红的是……
她忘了邱语说好要来访的!
林汀心中叫苦不迭。完了完了,知情不报,短期内接连出错,再怎么好说话的人都要翻脸啊。更何况昨天她才信誓旦旦地说要夫妻齐心,不留秘密……
林汀蹭蹭蹭下楼,正撞上罗夏领着两人进来。她忐忑地对上罗夏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没睡醒呢,还在发愣。”罗夏笑着对邱语和韩录说,“让两位见笑了。”
他笑得温和,不像是要发作的样子。林汀这才放下心来。
按照习俗,新嫁娘邱语穿了一身红艳艳的新衣,脸上描了淡淡的妆容,露齿一笑:“林汀,新年好啊!”
林汀却被她眼角的彩蝶吸引过去:“咦,你的眼睛——”
“好看吧?”邱语特意侧过脸让她看个清楚,“我娘亲在桃阳郡特地找人调的色,我一早起来对着纹身勾了好久。过年图个喜庆嘛,平日里我也不想涂得这么艳。”
“好看,韩公子也很喜欢吧?”林汀很真诚地夸奖。不过大概是邱语眼尾画得狭长的缘故,蝶翼的轮廓被色彩家中,感觉多了几分奸妃的气质……
跟她本人倒是有点符合。
被点名的韩录一愣,连连点头。这下连刚刚相互介绍了身份的罗夏都奇怪地看着他,好歹是镇上最大妆奁店的继承人,过年串个门而已,他紧张什么?
林汀好奇地问;“韩公子,你老是朝外面看什么呢?”
“啊……”韩录又一扭头,“我想看看,你昨天说的那个打模子的五金铺子在哪边。他用我家模子赚了那么多钱,收点分成也不算过分,林大夫你说是不?”
林汀:“……啊?”她捕捉到韩录嘴角的笑意,这韩公子沉浸在追回娇妻的安定中,居然还挺会聊天的。
反正比邱语会聊。
罗夏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脸懵圈地问:“啥?”
邱语伸手在鼻梁下挥了挥:“他这人就这样,昨天吃完年夜饭还忙着账本,铜臭气太重。习惯习惯就好啦。”
这姑娘真的挺自来熟的。林汀有些惊奇,昨天才算跟邱语头一回打照面,一番闹腾下来竟然没有多少生疏感。罗夏将他们带到屋里,韩氏小夫妻客气地吃了茶点,四人绕着火炉一番寒暄。
“这么说两位算是青梅竹马了。”
了解了邱语和林汀相识的来龙去脉,再加上宋初影先前说过此行为送嫁而来,结合这几日耳边的细节,稍稍一联想,罗夏不难串出个大致的轮廓。
韩录居然有些扭捏:“其实,也不完全是。”
邱语则埋头喝茶:“我幼时在镇上学堂念书,一开始是真没怎么注意他。”
林汀偷瞄韩录,从他的羞赧中瞧出了一些端倪:“不是吧,以韩公子的家世样貌,应当很受欢迎才对。”
韩录呛了一口。
邱语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从小家教严格,父母鞭策我用心读书,不许我在旁的事上分心。”
“哦……”林汀认为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她会这么听话?
聊到以往,韩录开玩笑道:“邱语自小漂亮又孤傲,学堂里的孩子都喜欢她,我一个无名小卒,她当然不会放在眼里。”
还是这个说法跟邱语的性子对得上号。
邱语也不否认:“怎么没把你放在眼里了?你身边有个小跟班呢,到后来不注意都难。”
……
风向好像有点不对啊……
林汀和罗夏同时觉得背后有些冷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