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飘雨录-4(1 / 1)
关于过年,林汀最大的愿望就是药栈闭门十天,不问世事蒙头大睡。
可惜,其他人不会这么想。
除夕当日上午,章佳人来访。罗夏给开的门,瞧见门外两人捧着一个坛子,料想是章家送来的年礼,赶紧接了过来:“辛苦两位了,请进请进。”
说着很给面子地掀开盖子闻了闻。章佳人跟他解释:“这是爷爷今年酿的药酒,滋阴补阳,劲儿不算太足,可用来小酌润身,林汀妹妹都可以饮用。”
滋阴补阳?
罗夏想,我还需要补?
邻里之间有来有往。罗夏招呼两位客人坐着,他去准备回礼。楼上的林汀一早听见了动静,下楼过来打照面。新年免不了四处见人,章佳人素日注重装扮,面上涂得白皙红润有光泽,但跟养得越发滋润的林汀一比,还是瘦得惊人。
林汀的目光很自然地往她旁边那人身上移去。
“这位妹妹从前倒是没见过……”
章佳人笑着介绍:“我堂伯家的堂妹,章葵,碰上来我家串门,就拉过来搭把手了。前几年留在乡下照顾她母家的姥姥,很少在镇上露面。”
“你好。”林汀打量了章葵两眼,心想这两个长辫子扎得好生乖巧,倒是不复那天当街拦亲的霸气。
“嫂嫂好。”
“……”
章葵跟在她堂姐后头,跟换了个人似的懂事。
这时罗夏的声音从后屋传来:“林汀啊,熏肠被你收哪儿啦?”
“我来找吧,你过来陪佳人说说话。”
有章葵在场,章佳人应该不会太过分吧?林汀惴惴不安地跟罗夏完成交接,熏肠前日刚刚被她搬到了最高的橱柜里,她不得不搬了个架子爬上去拿。
“你当心点儿啊。”罗夏忙着去厨房里煮茶,叮嘱了两句匆匆出去。林汀站在还算牢固的木架上,费劲地搬开拦在前头的瓶瓶罐罐,耳朵不自觉地老往门边探。
天这么冷,水啊慢点开……
“嫂嫂,需要我帮忙吗?”
林汀手里端着两个瓷瓶,闻声吓了一跳。门外有张圆脸仰着朝她看,林汀突然产生一种错觉,似乎章葵又耍赖坐在路中央,而她是居高临下的邱语,只不过手上的绣包换成了酱油瓶。
“啊,没事,我可以的。”
章葵眼巴巴地看着架子上的人逞能没多久,还是泄气妥协:“能不能劳烦妹妹帮我拿下碟子……”
“好的。”
章葵接过林汀从高处递来的一摞瓷盘。她看着林汀从那个深不可测的柜子里掏出一大堆物什。
“嫂嫂,过年要用的东西,你还放这么深啊。”
“是啊,本来指望藏得隐蔽点,一个人偷偷吃了。谁知道家里有个记性这么好的夫君。”
章葵被林汀逗乐了,笑得全身发颤。林汀瞧她乐得那样,也跟着笑,笑了半天又觉得站这么高说话不太礼貌,拖了几串熏肠赶紧下来。
“嫂嫂当心。”章葵将手中的瓷碟放在一边的桌上,伸手去牵林汀。
林汀不习惯这样的自来熟,她正踩着横杠往下走,章葵的手一触及胳膊,即便有厚厚的棉衣挡着,林汀还是有意识地避了避。她的反应有点大,胳膊肘一抬,上身一歪,脚下的木架吱呀一声,林汀只觉得一阵虚晃,紧接着就是一圈天旋地转。
“哎——嗷——”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眼见着林汀直直地朝她这边倒下,章葵慌得破功。然而出声已经来不及,林汀还没来得及庆幸有章葵倚着好歹没摔跤,身后的人受了冲击脚下不稳,直直地往后退……
直到林汀叠着章葵撞上桌边,那一堆高高的盘碟应声而落,清脆又刺耳的声响传进耳里,林汀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却见章葵正以极其诡异的姿势趴倒,两边胳膊肘努力支在地面,悬空张开的手掌下,是尖利的瓷片。
……
赶来的罗夏和章佳人,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骇人的一幕。
林汀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脚下一片支离破碎,甚至不敢去搀扶章葵。
“章葵!”
一股凉风刮过,章佳人急速越过林汀。林汀这才后知后觉地上去帮忙,两人在遍地瓷片中将章葵小心翼翼地扶起,林汀声若蚊讷:“章葵……妹妹……你没事吧……”
心下一沉。她和章佳人同时看清了章葵手腕上一道细细的血线。
“没事没事,还好我反应快,没扎着手。”
章葵想要拍拍身子,被章佳人严厉拦住。
“衣褶里有瓷块怎么办!长点心吧!”
林汀默不作声地取来一条干净的毛掸,章佳人一把拽过来,在章葵的裙袄上一通乱拍。心虚的林汀很尴尬地在一旁绞手指,余光偷偷掠过眉头微锁的罗夏,投过去一个哀怨的眼神。
我真的不是故意哒……
罗夏取来笤帚和簸箕,在章佳人意有所指的责备声中,将地面打扫干净。林汀起初还有些内疚,随着章佳人嗓门越发张扬,她心里一撮小火苗也开始蹭蹭蹭地蹿。
你是当事人吗?说得跟目睹了现场似的!
就你妹妹金贵!我腰椎还磕到桌角了呢!很疼!
说起来还是你家章葵先碰了我,我才摔了下来!这是赤.裸裸的碰瓷!碰瓷!
章佳人洋洋洒洒,围绕着章葵如何粗心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后,终于将矛头对准林汀:“林汀妹妹,你们这儿有跌打酒和纱布的吧?麻烦取一点来,给我们章葵好好检查检查。”
林汀倒也干脆,很快将她要的东西取来,往桌上重重一放:“两位自便。”
见章佳人站着不动,又说:“章家世代从医,涂药包扎这样的谨慎活,恕我不敢代劳。”
章佳人一声“哈”,满脸匪夷所思:“林汀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妹妹来前好端端的,偏生在你屋子里摔成这样,合着你还占理了?”
林汀也冷笑一声:“她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又不是我推的,我怎么不占理了?”
“行了,别吵。”
声音低沉,罗夏终于发话了。
他难得的一句话收效甚好,林汀和章佳人齐齐住嘴,气呼呼地别开眼神,互不理睬。
始终未能争取到发言权的章葵涨着脸,喉咙里带了哭腔:“堂姐,不是这样的……我衣裳穿得厚,没事的……”
林汀稍稍得了安抚,章佳人却又转身对着她堂妹,语气咄咄逼人:“章葵,早跟你说过人不能太心软!你别怕,堂姐在这里,章家给你撑腰!”
“劳驾,让一让。”
章佳人迁怒于章葵,却被罗夏不耐烦地推开。她趔趄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看他,“罗夏!”
林汀也呆了。罗夏对待表面功夫从来耐心,即便心里真的不爽,也只会笑里藏刀,这样直白地表达情绪还是头一回。
“我说了,闭嘴!”他恶狠狠地瞪着章家姐妹俩,同时揉着林汀的手:“哪儿撞着了?”
林汀其实没有撞到手腕,但在罗夏胡乱揉搓下,她一声儿都不敢吱。
看着这一幕,章佳人只觉得怒火中烧:“你家林汀害章葵受伤,就这么算了?”
罗夏转身,奇道:“林汀撞了章葵,关我屁事?”
林汀和章佳人同时一怔。章佳人咀嚼着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脸上渐渐浮起一丝得意。
可没等她抢占先机,暴怒中的罗夏果断下了逐客令:“多谢章家的药酒。你俩还是先回医馆看看,章葵若是伤着了,放心,该我们担的也绝不会甩手不管。”
他挥手,一脸“滚吧滚吧快滚吧”。
章佳人要发作也得审时度势,而章葵觉得这个罗老板实在是不好惹,于是顾不上腕间的隐隐痛楚,拉着堂姐赶紧灰溜溜地走掉。
屋里只剩下药栈两口子。
林汀看着罗夏黑得跟锅底似的脸色,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在罗夏很有分寸,赶走了惹事的人,只深吸一口气:“吓坏了吧,过来让我瞧瞧。”
林汀连忙乖乖过去。
“我真是低估章佳人的毅力了,太能借题发挥,以后你跟她少来往,别中了她的招。”
“嗯。”林汀起初还甜丝丝地听着,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什么叫借题发挥啊,根本就是颠倒黑白好不好。”
她嘟着嘴,很不服气。
罗夏拉开她的上衣下摆,有些心疼地揉着腰间一块显眼的淤青:“有我在,她难免犯怵,再有下次——唉,别有下次了。”
心里那丛没燃尽的小火苗突然蹭地冒得老高,林汀的声音陡然尖利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跟她一样,认为是我推了章葵?”
罗夏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话里带了疲惫:“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林汀很坚持,“事关我的清白!”
罗夏有些模棱两可的无奈:“旁人的眼光,不要看得太重。”
林汀装不下去了,她收起娇滴滴的神色,眯了眯眼:“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跟章佳人撕破脸皮。”
罗夏脸色渐渐沉了:“她一个女人,我能拿她怎么样。难不成要我当着她的面说:‘章佳人,我对你没兴趣,我这辈子只认林汀一人,你死心吧。’”
林汀:“……”
罗夏接着说:“这不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是人家会不会接招的问题。我跟你赌,一旦我把话挑明,她肯定一脸惊愕地回:‘罗大哥你在说什么,你真的是想多了!’无根无据,一口否定,到时候干晾在一边,你要我怎么办?”
林汀垂着头不说话了。
罗夏只当她在认真反省,正埋头帮她整理衣服,突然听见头顶一声压抑的抽泣。
他心下一揪,接着眼前一花,一道影子就这么冲了出去。
罗夏傻了。
待他反应过来追出门,疾驰而去的林汀已经不见了踪影,恰恰此时拐角处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罗夏心叫不好。
迎面而来的是章甫和章佳人的爹娘,面色尤为不善:“罗老板,刚刚跑过去的,是林大夫吧?”
靠。这个年还让不让人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