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孤星落-20(1 / 1)
“就是这样。”
林汀下意识去看姚曼的手腕。手心背扣,长袖轻掩,荆风堂给她配了上好的祛疤膏药,但是被生生割断的筋脉,却是再也接不回来了。
她轻轻问:“然后呢?”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必定是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的惨剧,还能指望什么可启齿的然后?
果不其然,姚曼的声音干巴巴的:“延续了三四天,疼久了也就麻木了。后来屋里又多了几个被俘的方家女眷,也算是给思颜分担压力了。”
话中诡异的打趣令林汀毛骨悚然。
罗夏问她:“你怎么活下来的?”
“段秋没打算让我这么快死。我越痛苦,她越痛快。她派人给我止了血,吊着一口气,让我眼睁睁看着思颜遭罪,却怎么也死不了。”
“东南驻军到了之后,岛上的人都要清走。段秋依附姜平,除了借机报复我之外,其实没什么实权。军队撤走的时候带走了思颜,半死不活的我跟其他被屠宰的方家人一道,被扔进石坑里乱葬了。”
罗夏思路很完整:“是居信鸿救了你。”
姚曼没否认。林汀发觉自己有些跟不上这两人的脑路,好在姚曼很善解人意地继续解释。
“还是他老成,察觉不对便在芦苇丛里躲了半天,后来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混在军队里。待东南驻军撤走后,又将我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
林汀替她抱不平:“当初在海上折返害你受罪的是他,自顾自躲起来的还是他。现在他人呢?”
姚曼淡笑:“命中注定的东西,迟早会来,居信鸿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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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曼被拖上船时,基本心如死灰,听凭生死。感觉到身下的小船晃荡入水,她费力地抬头:“你怎么躲得过去的?”
“那帮守卫吗?”居信鸿指指远处的火光,“就他们那点警觉性,日头一落,能拦住几个?”
姚曼不敢苟同。但她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毕竟眼下还能活下来,已经是意外收获了。
居信鸿的出现简直不可思议。驻军虽撤,但到底留了人马把守。若非她再三确认自己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简直要怀疑居信鸿也是姜平安排潜伏在她身边的一份子。
“好了。”居信鸿将这艘藏在芦苇丛中的船推入水中,紧接着也上来。姚曼有气无力地看他:“你想好要去哪儿了?”
“去繁城。繁城码头算是最近的一站了。”居信鸿扭头看气若浮丝的姚曼,“你得扛住啊。靠岸就能帮你找大夫了。”
姚曼不抱希望地闭了眼。身体中的倦怠越发浓重,能不能挺过这一路,仍然是个谜。
居信鸿怕她就这么睡过去,划着桨没话找话说。
“这么多年我只当是小打小闹,没想到段秋真的对你恨之入骨。”
姚曼原本已经昏昏欲睡,提及这个名字,蓦地瞪大了眼睛。
“人心隔肚皮,姜平的小九九,不也没谁看得出来。”她动了动抽痛的手腕,心里想到的,却是不久前丢下思颜的那个夜晚。
她又闭了眼:“算是报应吧。”
居信鸿仍然不服气:“我他妈也是窝囊,上了这么个女人的当!”
“呵。”姚曼艰难一笑,“那我岂不是更活该,人家在我面前叫嚣了十几年,我愣是没放在心上。”
居信鸿见她气息越发微弱,赶紧叫停:“行了,你省点儿力气吧。回头说着说着别过气去了。”
姚曼闭嘴,心想倘若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睡去了,倒也挺好。
居信鸿虽然说了让姚曼休息,划了一阵后还是忍不住嘟囔:“靠了岸咱们找个靠谱的东家投奔,把姜平和段秋这帮人的下落打听清楚了。”
姚曼远没有他心态积极:“随缘吧,说不准遇上暴风,我们俩就此葬身海底,也算是给队长他们陪葬了。”
居信鸿琢磨着她态度不太对劲:“段秋把你弄成这样,还害了思颜,你就不恨她?”
谁说她不恨?手脚上隐隐的痛楚,连带着思颜挣扎中的嘶吼,都压抑在心底,扯一扯就疼得翻江倒海。
“权当我自私,你们眼里我不一直这样吗。”姚曼终于厌倦了这段对话,“这些都留到以后再说吧。假如我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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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姚曼从前的作风,她跟居信鸿之间并没有亲密到愿意交付信任的程度,但眼下她半死不活、受制于人,加上他们真的运气很好地没有遇到暴风。小船在繁城靠了岸,居信鸿拖着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姚曼,拜到了荆风堂总舵的门下。
也就是从这时起,姚曼才突然领悟,居信鸿愿意拖着她这个累赘离岛的真正意图。
“既然你们手上有安田玉。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可保你们躲过东南驻军的搜查。”
姚曼被荆风堂的大夫救治,总算是有惊有险地熬过了一劫。她听着居信鸿复述总舵主身边师爷的问话,只想苦笑。
“我知道内层箱子里的安田玉早被你偷梁换柱,藏在那座荒岛上了。总舵主言明派船去拿,只是那么大的一座岛搜罗起来颇为费劲,只看你愿不愿意前去指认地方了。”撂底牌时居信鸿吞吞吐吐,有些紧张。
铺垫了多日,在这儿等着她呢。姚曼心中百感交集。荒岛那十天她私心作祟留了一手,借着掌控内层钥匙的优势,将里头的真货偷偷换成了石块。她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甚至还想象过姜平等人满怀希望地撬开内锁后的表情。
然而还是没瞒过城府颇深的居信鸿。
姚曼的反应比居信鸿预想的要平和,她只是万分疑惑:“方家要安田玉,荆风堂也要安田玉。这玉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效用?”
居信鸿含糊其辞:“我先前也是偶尔听说,朝中有位贵人偏好安田玉,这些人都是投其所好吧……”
姚曼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我这副身子,还有什么好争的。你救了我的命,荒岛上的那点儿玉块又算得了什么。”
居信鸿喜出望外:“你真的愿意带路?我这就去回话,再等一个月启程可以吗?待你身子养好点儿了。”
姚曼打断他:“好不容易有处容身,拖着到底夜长梦多。我已无大碍,还是早日动身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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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驶入那片血色海域了。
荆风堂是知晓姚曼与居信鸿二人的来路的,姚曼虽然手脚尽折,但居信鸿身手修养仍在,他们又有大量安田玉献上,这样的人要投奔,荆风堂自然乐意收纳。
考虑到他们招惹的毕竟是朝廷驻军,更何况还有从前共事的伙伴参与其中,一旦被不慎认出十分不利。荆风堂派人前往东南驻军处打探,传回来的消息却令居信鸿喜出望外。
“都……死了?”
姚曼感觉浑身轻飘飘得像做梦。姜平策划了那么多年的谋.反,段秋不久前还在她面前颐指气使,他们居然就这样葬身鱼肚?那可是军队的战船,怎么可能说翻就翻?
“不会是什么金蝉脱壳的计划?”姚曼不信,“姜平诡计多端,他会甘心就这么死了?”
“放心吧,错不了。朝廷为了收服方家,折进去一条战船、两名军官,讣告都贴到城墙上了!”居信鸿信心满满,“他姜平主意再多,能瞒得过朝廷?海上暴风向来难以把控,方家那么多条人命,怨气聚集,也难怪百年难得一见的龙卷风都赶过来伺候。”他话里有明显的幸灾乐祸,“我说咱们这一路风平浪静,原来这群混蛋抢在前头帮咱们受了。暗害自己人,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那思颜呢?”姚曼急着问,“她也在里头吗?”
居信鸿遗憾地摇了摇头:“方家出来的人都在那条船上了,你也别太难过。”
过去每每想到思颜被军队带走后即将面临的遭遇,姚曼不止一次地说过,与其这样挣扎苟且,她只希望段秋良心发现,给思颜一个干脆的了断。可当血淋淋的事实真的摆在眼前,姚曼发觉她内心的惶恐竟胜过了悲伤。
她在原地怔了片刻,又慢慢坐回去,“又不是第一次丢下她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姚曼超出寻常的冷酷成功封住了居信鸿的嘴。姚曼自嘲地想,亲手将思颜推向悬崖两次,我当真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姐姐了。
“我只是遗憾,这么利落的死法太便宜段秋了。应该让她给思颜磕三百个响头,再将她一片一片千刀万剐,最后扔进粪坑里,留她一口气亲眼看着自己被毒虫啃光四肢血肉!”
姚曼故作狠毒地咒出一句,转头正撞见居信鸿仍停留在方才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心下陡然升腾起一股警觉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