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孤星破-10(1 / 1)
焦家摆出十足诚意,将府上客房悉数供出。一团混乱中,在姚曼的坚持下,她终于如愿跟姚思颜分到了单独的一间。
林汀和焦家寻来的大夫一道,给落水的倒霉蛋们做了简单的检查。情况不算严重,男子们换下湿衣便行动自如,娇滴滴的姑娘们在暖炉旁哆嗦着,热乎乎的姜汤灌下去,即便头疼发热的也要隔天才发作。林汀最担心姚曼,她本就带着病根,如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蜷在榻上,林汀要给她把脉,她却受惊一般指着别处:“林大夫,我不要紧,你去对面看看思颜!”
林汀转头瞧了瞧。隔着一层纱帐外,姚思颜是一众人中呛水最严重的,也已初初转醒,正躺在另一侧的床上安静服药。她的神智似乎还未完全恢复,从头至尾不发一言。
林汀告诉姚曼:“她没事,就是有点受寒。姚姑娘,还是让我看看你的状况吧。”
“好……”
姚曼垂下眼,终于恢复往日常态。
如此状况林汀也不敢多问什么。施了诊便自觉出去。庄沐飞和罗夏都候在外头:“怎么样?!”
“姚姑娘会水,加上施救及时,暂时没什么大碍。待明早再看看。”
林汀语气不太确定,庄沐飞有些急:“河水这么凉,她当真不曾冻着?!”
林汀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惊。罗夏见状,立即凶巴巴地挡在娘子身前:“落水的那么多人不都活蹦乱跳的,就你家姚曼金贵!”
庄沐飞这才想起还有一位熟人在里头:“那……那姚思颜呢?”
罗夏横在面前,庄沐飞想起两口子先前的警告,有些不敢提这个名字。所幸林汀不曾恐吓或打趣,相当正经地回答:“她就是呛了水,没什么问题。”
“噢,那就好……”庄沐飞松了口气,退后两步。
“三位,小的要进去送东西,麻烦让一让。”
三人给送热水的仆从让了位,林汀也终于回过神:“姚姑娘似乎很在意那个姚思颜,她们究竟是同乡还是姐妹?”
“应当是自小交好的闺中密友。”庄沐飞开始回忆,“我一年前在繁城遇到她们,那会儿姚曼带着思颜出来找活计,干的都是些……哎,也是身不由己。我掺和进去后,她们开始摆摊做小本生意,后来我一气之下离开,不过一年光景,思颜回乡嫁了人,姚曼也算是熬出了头。可是谁能想到思颜竟嫁了这么个人呢……”
他一声接一声地叹着。林汀安慰他:“中郎将好歹是个挺大的官,至少跟从前餐风露宿相比,可保衣食无忧。她做了这样的选择,旁人又何必——”
她瞬时噤了声。庄沐飞此刻的眼神仿佛在瞧一个陌生人。
“你们不了解姚思颜。她活泼、伶俐,性子跟姚曼不同,但骨子里却是一样的孤傲决然。她断然不会为了所谓的一时安稳,而去做一个卑微的侍妾。”
庄沐飞倚在廊上,思绪随着记忆忽远忽近地游离。林汀不打算争辩,已经游到唇边的那句“姚曼不还是一样认作黄家的义女”被生生咽下。
跟随性的庄沐飞相处久了,说话做事似乎都有些越界了。
三人在屋外沉默半晌,却听屋里爆发一阵哭喊。
“姐姐!”
里头一屋子的姑娘,罗夏正犹豫要不要推门,庄沐飞已经率先冲了进去。
屋里已然乱了套。汤汤水水撒得满地都是,姚曼扑在姚思颜的床前,两人紧紧相拥,含糊不清地呜呜叫嚷,激动得跟再世重逢似的。
林汀和罗夏瞠目结舌。故人巧遇,也不带这么把持不住的。
唯一还能把控情绪的只有庄沐飞了。不过他也好不了多少,心系姚曼的他闯进门见到哭哭啼啼的场景,上前也不好不上前也不好,只能看着侍女们将两姐妹强行分开:“姚曼,思颜,你们……”
“姐姐!姐姐!”认出眼前人的姚思颜彻底失控,“谢天谢地,你还能走路……”她泪汪汪地翻过姚曼的手,“手,你的手……手腕还好吗……”
林汀心下一颤。
“姐姐对不住你,思颜……思颜,你居然还活着……”姚曼的声音在姚思颜的哭腔中压抑着,可对话还是断断续续地传进了旁人的耳朵,“前几日看见的是不是你?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思颜,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当初万万不该丢下你,思颜,思颜……”
姚思颜披着长发,拼命摇头:“不,不!姐姐你太傻,为何还要折回寻我。若不是为了我,姐姐何苦受那番罪!思颜才是罪该万死!
手指来回抚着姚曼腕间的淡痕:“没想到你我姐妹此生还能重逢,思颜不敢再有妄念。”
姚曼抚着姚思颜的脸颊,忍不住啜泣。姚思颜伏在她的肩头,眼神不经意瞟过别处。
“庄沐飞?!”她猛地支起身子,指着门边一声惊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姚曼还拥着姚思颜不肯撒手。林汀联想到这三人之间的关系,料想他应当是不知如何解释,正考虑着要不要多事当这个和事佬,庄沐飞已经上前试图缓和气氛:“思颜,好久不见。”
“啊……是……”姚思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呆呆地望着他,“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庄沐飞。”
庄沐飞温和一笑:“如今我拜在你姐姐门下,我俩一起共事。”
“哦……你俩,在一起?”姚思颜指了指庄沐飞,又指了指渐渐松开她的姚曼。庄沐飞点头,绞尽脑汁地想要多说些什么:“嗯……思颜你嫁了中郎将,怎么也不捎信请我喝杯酒?”
“嫁人?”姚思颜一脸茫然,脑子显然还是乱的,“我……我没嫁人啊。”
没嫁人?!那这侍妾的身份……庄沐飞和旁观的林汀罗夏皆怔在原处。
庄沐飞下意识看向姚曼,眼神中最初的震惊,渐渐转为蕴了不知名因素的疑惑。然而姚曼始终低头,揉着眼睛端坐在床边,显然并没有替自己辩解的打算。
“好了好了,两位姑娘久别重逢,我们大老爷们杵在这里偷听像什么话。”罗夏及时解围,推推搡搡将庄沐飞强行拽了出去。屋门重新合上,林汀慢慢走近仍在抽泣的姐妹俩:“让旁人都撤了吧。更深露重,你们二位又受了寒,好生休息……”
不等这两人回应,林汀已经招呼侍从们离开,留下满屋子的狼藉,和一对满脸泪痕、暗藏心事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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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荆风堂和城守派来接人的马车均已在焦府门外就绪。林汀和罗夏有心见识那位中郎将究竟何许人也,因而跟庄沐飞一道,待在姚曼和姚思颜的房前晃悠着不走。
庄沐飞负手在庭前来回踱步,罗夏看着心烦,却不得不将脾气压下。林汀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思索着,他们猜不透庄沐飞此刻情绪,不好随意发话。
倒是这厮转悠了一百圈后,闷头闷脑地来了一句:“这一年思颜过得很苦。”
他们已经从中郎将的随从口中得知,姚思颜并不是中郎将的侍妾,而是他半途从人牙子手上买下的舞姬。今夜误梳的夫人髻,也是为了满足主子的喜好。
林汀心生怜意,想要上前劝慰几句,角落里却走出一队人来。
“姚思颜在里头?”带头的中年女子绷紧面孔,“让她出来。”
庄沐飞攥着拳头上前,林汀和罗夏看着他几步窜上台阶,却又蓦地停住。
中年女子不曾注意到庭院中的他们。她冲着屋子喊了几句,得不到回应便转身吩咐撞门。庄沐飞终于按捺不住。
“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姑姑?屋子是焦家的,这样冲撞,怕是不太好吧?”
女子回头,看清庄沐飞的装束,态度还算亲和:“奴婢们应孟大人贵客的指派前来接人,还请这位公子行个方便。”
庄沐飞前脚踏在花坛边上,看上去倒是闲适:“你们接人不打紧,不过荆风堂的曼姑娘也在里头休息,想必孟大人叮嘱过你们——”
“谁在吵。”
庄沐飞尚在慢条斯理地周旋,屋门应声利落大开。姚曼草草裹了外袍,纤长身形跨出门槛,眼神冰冷。
中年女子居然认得姚曼:“原来是曼姑娘。老身这厢有礼了。”
听口气两人从前打过交道。姚曼微微颔首,姚思颜却在这时好死不死地跟着跑了出来:“姐姐,啊,姑姑……”
女子神色忽地一凛:“曼姑娘的屋子,也是你进得的?!”再转身已带了不耐烦的戾气,冲着几名粗实婆娘挥手,“把姚思颜抓回去!”
“我自己会走,放开!”姚思颜甩开旁人,恼火地踏门而出,却被姚曼拦住。
“我跟这位妹妹算是老相识,烦请姑姑回了大人,今夜我带思颜姑娘回府叙旧,明日自当完璧归赵。”
清泠的嗓音不容置喙。然而孟府的姑姑只是一声冷笑。
“我们下人混口饭吃不容易,还请曼姑娘行个方便,莫要为难我们了。”
林汀紧张地看着,就怕一不小心姚曼发了怒,庄沐飞拉着罗夏跟这群疯婆子打起来,那算怎么回事。然而姚曼态度远不如她想象中的强硬,留人遭拒后,竟板着脸闪身让出一条路,由得姚思颜不情不愿地跟着他们走。
“这……他妈……什么鬼……”
罗夏终于忍不住破功。林汀何尝不是云里雾里,两人的视线尾随姚思颜走出庭院,收回后才发现角落里对背着他们的庄沐飞隐隐不对劲。
他们注视着他再也克制不住,一个箭步上前:“姚曼,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