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孤星破-6(1 / 1)
接下来的旅程一路顺遂。玉泉县远在数百里之外,画舫上众人不赶行程,借着休整的由头频频靠岸游玩,半个月后,一路河风由缓转疾,在瓢泼大雨中终于艰难到达玉泉县港口。
罗夏撑着一把伞,林汀躲在他臂弯下,不停往头顶张望着:“偏过去点,你肩头全湿了!”
伞面太小,罗夏顾着林汀,自己一大半都在雨里。颤颤巍巍地过了通往岸边的踏板,娇小的林汀还算清爽,罗夏半个身子都浇了个湿透。两人就近逃到一处草棚下避雨,罗夏抖抖基本报废的纸伞:“多少年没见这么大的雨了。老天看在我们好不容易出趟远门的份上,真是给脸。”
林汀刚要说话,目光却被码头上的尖声吸引了过去——
“姑娘当心,姑娘!你们几个,还不快过去!”
一名撑着伞的嬷嬷立在低洼处,脚腕以下几乎快要泡在积水里,难得她还能不顾形象、上蹿下跳地指挥随行人员。林汀和罗夏一愣,几名年轻壮汉在船头冒雨上上下下,原本只能勉强供两人并排行走的船板,眨眼间宽得能通马车。
“靠。”罗夏拧了把袖子上的水,忍不住骂了声,“早知道不急着下船了。”
林汀比他冷静:“早下晚下没什么区别,这阵势又不是为了迎接咱们。”
两人说话间,目视着一众人争先恐后地涌上宽敞的踏板,一张又一张的伞面密密相连,在河岸和画舫之间连成一条挡雨通道。通道那边只能看见几个人头从舱门出来,过不多久,与画舫相连那一头的伞阵开始散开。顺着人群,林汀和罗夏清楚地看见姚曼被举着伞的人群簇拥着,登上了一辆相当气派的马车。
药栈两口子突然卡了壳。
林汀盯着雨中岿然不动的汉子们,弱弱道:“我们先前漏了很关键的一点啊……”
罗夏懂她的意思。他们深居一隅,对荆风堂这个门派了解甚少。但罗夏是混过帮派的,很清楚这帮有组织有纪律的地头蛇的影响力不会亚于当地官府。而姚曼身为分舵主义女,今日冒雨接人的派头里便足以窥见,她很得这位分舵主的赏识。
姚曼是个人物,得她青睐的庄沐飞更是。
“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以后说话做事都得当点心了。”罗夏唏嘘,料想跟这两位插科打诨的闲适日子是一去不回头了。
两口子在草棚下齐齐失了神。姚曼一行撤退后,他们意外地看见庄沐飞带着人停在原处,脚边堆着他们的行李,正冲这边招手。
“惹不惹得啊?”林汀一下子没了主意。她脑子里蹦出的,竟是药栈初初开张时,罗夏挂在门外的那块嚣张牌匾——“王侯贵族,敬请止步”。
来前只当是搭了邻居的顺风船,谁料到打交道的会是背景如此雄厚的人物。对一切权势敬而远之的林汀只恨事前不曾做足打算,当即打了退堂鼓。
罗夏一手按在她肩上:“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有我呢,别怕。”
他的声音同他的手掌一样平稳有力。林汀稍稍安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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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晚终于等到雨停,药栈两口子跟着庄沐飞到他的住处暂居。罗夏收拾着东西,心中憋闷。
好不容易熬过船上的半个月,庄沐飞这个烦人的还要继续在眼前蹦跶,让不让人跟媳妇亲热了!
他腆着脸皮跑到林汀身后:“庄沐飞独住,空间本就不大,我们在这边打扰人家不太好吧?”
林汀眨眨眼:“有什么不好?他自己托大要招待,我们若是推却,岂不是便宜了这小子?”小老板娘算得很精明。
罗夏咬牙,贴在她耳边说了两句。林汀双颊顿时涨得通红。
“流氓!”耳根子都红透了,小娘子呜咽了两声,“你忍一忍不行吗……”
“你告诉我怎么忍?”罗夏刻意将坚实的前胸贴着她的后背,“我们另寻住处吧,好不好……”
“大嫂这阵子照料姚曼辛苦,荆风堂那边言明要设宴重谢。”好巧不巧,偏偏这时庄沐飞从屋外探头,一进门便不幸撞见罗夏恶狠狠地怒瞪。
“怎么了我……”躲开眼神攻击,他小心挪到林汀身边,“姚曼捎信,马上派人接两位到庄园居住。哎?屋里很热吗,大嫂这脸红的。”
“住庄园?”林汀错愕。一名乡野大夫,竟有这么高的礼遇?
她立刻想到了姚曼不愿为外人道的伤势。正犹豫着,罗夏那边已经应承下来:“太好了,刚还商量着叨扰太久不大好,毕竟你这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施展不开……林汀很想瞪他一眼,但手背一碰脸颊依然烫烫的,最终还是臊得没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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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曼做事当真爽快,赶在夜幕来临前将药栈两口子接手了过去。放下行李后林汀便去道谢,姚曼只说自己从前遍访玉泉名医,都不如在林汀手上调理得舒爽,借着她在玉泉寻药的机会,索性再赖着她一阵子。
林汀回房,苦着脸将这则不幸的消息通报夫君:“完蛋了,就不该管这桩闲事。瓮中捉鳖,人家不放人了……”
荆风堂分舵主的私人庄园坐落在城郊,姚曼在里头占了一座三进的院子,仆从不多,但个个垂眉低首、安静本分,很对姚曼的性子。姚曼特地给两人安排了最里头一进的厢房,嘱咐旁人不许随意打扰。
罗夏对清雅的居住环境甚是满意,见小娘子愁眉苦脸,一看就是迫害妄想症又犯了,赶紧宽慰:“人家纯粹看上了你的医术,不至于强留。”
林汀苦着脸,还是不放心。
“一路我都观察了,这庄园又不是铜墙铁壁,安心住下。我们明日便外出寻药,东西到手尽快辞行。”
他既然这么说,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林汀摇摆了半天,还是选择妥协。
毕竟她悄悄算了账,不同于山脚下基本自给自足的锦绣镇,玉泉县城生活花销的确不菲……
怀着私心说服了娘子,罗夏终于度过了心满意足的一夜。
第二日,荆风堂那边果然来了人。林汀在姚曼房里行诊,独留罗夏在厅里候着。庄沐飞就在这个时候掺和了进来,他跟在一位青年男子后头,向罗夏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大少爷。这位是林大夫的夫婿,罗夏罗大哥。”
分舵主的长子名唤黄睿,白净程度不逊于庄沐飞。罗夏想着这荆风堂好歹是武林门派,怎么领导层都长得斯斯文文的。他作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跟黄大少点头哈腰,庄沐飞怪异地看了他两眼,忍着没说什么。
不多久林汀伴着姚曼出来。黄睿忙起身迎接:“这阵子有劳林大夫照料义妹。听说林大夫医术精湛,放眼玉泉县城无出其右者,义妹幸得林大夫诊治,黄某代表全家老小,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姚姑娘身子骨已经好得差不多,小女子不过做些修补,不敢邀功。”林汀讪讪地客套两句,赶紧躲到罗夏身后。不想这厮居然莫名其妙露了怯,两人拉拉扯扯一路退却,缩着缩着便缩到了角落里。
这下不仅是庄沐飞,连黄睿都察觉出不对:“两位既是义妹的恩人,便也是黄某的恩人,自当尽心招待。两位只当在自己家,万万不要拘礼。”
庄沐飞也帮着说一嘴:“大少爷为人宽和,罗哥和大嫂尽管放心住下便是。”
黄睿侧头打趣道:“我义妹没发话,倒让你小子抢了先。人还没归你呢。”
厅中众人都忍不住笑。姚曼脸上也泛了暖意:“大哥说他便是,莫要拿我打趣。”
黄睿乜她一眼:“哟,这就偏帮上了。也是,你这里如今谁说了算,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讲得直白,连林汀在旁边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全场惟独庄沐飞笑得最为神采飞扬。
黄大少没什么架子,解释说原计划分舵主本人亲自设宴招待药栈两口子。但外面出了急事,因而委托他前来代劳。
这荆风堂果真对姚曼如此看重。
林汀和罗夏连连感谢,表示分舵主身份尊贵,他们不过无名小卒,这般隆重礼遇甚是惶恐。但黄睿坚持要将有恩必报的武士精神贯彻到底,约好十日后的彩灯节一同前往游河赏花灯。
说话间隙,黄睿对罗夏倒是产生了几分兴趣:“昨日听庄老弟提及,这位罗兄弟也是练家子,称得上高手中的高手。什么时候方便,跟我门下的弟兄们过两招,也让这帮没出过山门的开开眼。”
罗夏瞅瞅他那一折即断的身子骨,嘿嘿一笑:“不过几下花把式,不敢跟荆风堂的前辈们比肩。”
黄睿叹了句:“我这义妹从前刀枪棍棒无一不精,只是眼下……”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汀,“姚曼的身子,千万拜托林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