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孤星破-2(1 / 1)
锦绣镇的七月从来不似外头烈阳流火,可毕竟正值盛夏,林汀发觉自己的疑心病又开始躁动。
比如章佳人最近鲜少来药栈暗送秋波,她怀疑对方遭遇屡次碰壁后,正蠢蠢欲动地酝酿新一轮攻势。
比如跟镖局的谢师傅近几次打照面,老谢似乎比从前趾高气昂了不少,结账还价也理直气壮得多。镖局不巴结罗夏帮着走镖了吗?官府的山贼清扫计划貌似一如既往并无卓著成效啊……
就连章甫——往日里有求必应的机灵伙计,这两日也频频走神,使唤他做个什么事,总要叫两三次才应付一声。越发不把老板娘放在眼里。
不好,局势控制不住了。
忧患意识影响下的林汀揣不住心思,终于虚心求教自家夫君,探寻破解之法。
厨房里的罗夏咣咣咣地剁牛骨,一心二用地听取了娘子的分析,深吸一口气。
“章佳人跟着她娘去她娘的娘家探亲去了,说九月回还是十月回,记不太清。”
听着有点绕口。林汀困惑又敏感地眯了眯眼。
“章甫工作时间见缝插针地冲对街的小妹送飞吻,真当我坐柜面后头打盹?”
哦……
“那镖局又是怎么回事?”
“咚!”
一个发力不稳,刀刃生生插.进砧板里。林汀懵圈地瞧着罗夏费力拔出菜刀,一反常态地愤然:“还不是他们少东家游历归来,说要重整镖局。你没听老谢把那小庄夸得,才走过几座桥、见过几个人,就号称广交天下豪杰,还要到县里发展家业。我就不信,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能耐成这样?”
“哎。”林汀想起罗夏吹嘘自己十八岁那年闯荡过的事迹,小心戳他,“你年纪也不大啊……”
罗夏才不管,全神贯注地对付那块硬邦邦的牛骨,完全拿它当那位素味平生的小庄了:“老子早晚要去会会!”
这个“早晚”来得很快。当晚林汀煮了牛骨汤后查账,发现镖局漏给了三支跌打药膏的钱。联想到白日里罗夏的情报,老板娘细眉一锁,第二天便拽着罗老板上门讨债去。
罗夏生怕细皮嫩肉的媳妇晒化了,手里举着一把遮阳的油纸伞。镖局院门大开,老远便瞧见没出镖的镖师们居然齐齐在院子里列队。
林汀探了脑袋:“大夏天的,顶着烈日蹲马步……镖局要接什么大单,这么往死里练。”
罗夏也觉得奇怪。两人一进院子,便瞧见老谢站在屋檐下叉腰挺胸,还不时冲着庭院里那群苦命的年轻镖师挥着蒲扇:“屁股往下撇!大腿水平!小腿不要歪,不要晃,不要抖!哎!!”
一名形如小山的魁梧汉子轰然倒下。
罗夏揽着林汀,两人贴着墙角挪动,小心避开面如菜色的青壮年们。“这么上纲上线。”罗夏瞅了老谢一眼,“谢师傅身为镖局骨灰级元老,不亲自上前示范?”
老谢挺了挺身板,不为所动:“阿翔到屋里喝点水,休息会儿!来……”
“谢师傅,今天就到这里吧。”罗夏还想继续挑逗,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女声。林汀也跟着一愣:这一大票精壮镖师里,怎么还混了个姑娘?
再循声一看,这才发现院子里角落阴凉里摆了一张太师椅,一名瘦高的女子正缓缓站起。老谢见状,急吼吼地往那边蹿:“姑娘,您慢点儿!”
如此狗腿献殷勤。罗夏吹了声哨:“老谢,你之前可没说,你们镖局的少东家是个女的!”
“瞎嚷嚷什么!”老谢狠狠一瞪,搀着那姑娘毕恭毕敬地走上台阶,“这位是姚姑娘,我们少东家的师父。”
这么年轻的女师父?林汀不免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女子一身白裙,秀气面庞上血色淡淡,脚下带着飘忽,再瞧谢师傅生怕给人摔碎的谨慎样,似乎这位姚姑娘先前遭了好一番伤筋动骨的罪,如今大病未愈,尚在疗养中。
院子里得了特赦的镖师们四散纳凉,惟独谢师傅搀着女子缓慢前行。人到眼前,女子还算客气地冲药栈两口子招呼:“姚曼。”
“姑娘快坐,快坐!”将姚曼移交给一边的小侍女,老谢马不停蹄冲进屋里收拾座椅。
噫。林汀背过身去,冲罗夏咬耳朵:“还少东家的师父……不知道的肯定以为这姚姑娘是他儿媳妇……”
罗夏大大咧咧地跟进屋,直接一脚上去:“老谢,你们东家人呢?找他有事。”
老谢安顿好姚曼,没好气地转身:“当家的不在,眼下我们少东家说了算。”
“少东家?”就是那个被吹得能上天的小庄?罗夏来了兴致,“人呢?”
“等着。”老谢扭头走了几步,朝屏风后头就是一声大吼,“少东家!”
罗夏下意识帮林汀堵上了耳朵。林汀则打量着安坐在主位上的姚曼,她似乎不曾被老谢中气十足的一嗓子震慑到,自顾自调整衣裙。
没等多久,里屋便传来回应。屏风后闪出个二十岁左右的蓝衣青年:“谢叔,有事?”
谢师傅冲药栈两口子努了努嘴,这两人已经十分熟稔地坐上了客席:“花渡口七号药栈的罗老板,还有他媳妇林大夫。”
“原来是七号药栈的罗老板。回家不到半月,倒是常听谢叔提及。”青年十分礼貌地欠身,“在下庄沐飞,见过罗大哥,罗大嫂。”
庄沐飞长得眉清目秀,跟罗夏印象中黑脸老实的镖局庄老板全然不是一个画风,讲话礼节却滴水不漏。罗夏起身回了礼,心里给镖局接班人打了个及格分。
而一边的“罗大嫂”却突觉气血乱窜。自打到花渡口以来,人人尊称她“林大夫”,亲昵点的直接唤“林姐”、“林汀妹妹”……“大嫂”是个什么鬼!
庄老板果真生了个自来熟的儿子,庄沐飞那头已经跟罗夏寒暄上了:“罗大哥大驾光临,有什么用得上小弟的,尽管开口。”
“哦……”一向滑头的罗夏突然张口结舌,“那个,我此行前来,是为……嗯,讨债的。”
实在说不出口。他原本只想看看云游四海归来的镖局少东家是何方神圣,至于为了三支药膏钱上门讨债,那是女人才干得出来的事。
庄沐飞一脸真挚不改:“家父前几日携家母下乡探望祖父,镖局的事我又是刚刚接手,难免出了疏漏,让罗大哥见笑了。”说着迅速起身,“烦请罗大哥告知欠缺额数,小弟即刻补上。”
这小子怎么讲理得这么慎得慌……罗夏卡壳了。
“庄老板言重了,不过是三支跌打损伤膏。”林汀及时上前,一本正经地续话。庄沐飞还没回应,一旁主位上始终安静饮茶的姚曼却笑出了声:“这么毒的日头上门,我当是拖欠了三块金疙瘩呢。”
姚曼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看向这边,凤眸闪过几分戏谑,似是并无敌意。
林汀转身:“姑娘此言差矣,我家调出的膏药,除了常见的活血化瘀的方子,还混合了天星草、何首乌、雾草、尼麻、药莲……这些名贵草药只长在云峰的山崖上,采摘难度极高。”
她一口气报出几十种不重样的药材,听得旁人一愣一愣的。连罗夏心下都开始嘀咕,这样一来,以他先前“薄利多销”的策略,自家药膏的价格是不是压得有点太低了?
姚曼同样被唬住了,神色却依旧漠然:“我就是随口说说。沐飞,欠债还钱,赶紧跟人结清了吧。”说完被侍女搀起,缓缓踱进里屋。
庄沐飞付钱很爽快。林汀却执意掏出单子要跟他对账,一看的确是少算了三支药膏。庄逸飞有些不好意思:“大嫂不用清点了。邻里乡亲的都信得过,您说多少,就是多少。”
上道!这小庄真上道!比他抠巴巴的老爹会做人!罗夏对庄沐飞的好感值立马蹭蹭上涨:“听老谢讲,刚那位的是你师父?气场很足啊,我还以为老庄不在,哪儿冒出个庄家大小姐当家。”
庄沐飞立刻摆出一副苦唧唧的面孔:“哎哟,我巴不得她当家呢。”
林汀有些吃惊地抬眼。小庄不光做人圆滑,待自己师父也很掏心掏肺嘛。
“这不是追好久了……死活追不上。”
姐弟恋!还是师徒恋!
有八卦听!!!
无意间捅出这么劲爆的话题,罗夏已然按捺不住:“怎么认识的?先看上人还是先拜的师?有一年了吗?死缠烂打还是循循善诱?”
不对,庄沐飞显然不是个一根筋的傻小子。不过初次相见,至于一下子把这么私密的事都给交待了?林汀咽了咽嗓子,趁着罗夏喘气的间隙插言:“你追你师父这事儿,告诉过几个人?”
庄沐飞满眼真诚:“整个镖局、还有附近的邻里街坊差不多都知道。这次我千方百计磨着她跟我回来,就是想借众人之力,争取短期内……一鼓作气,一举拿下!”
罗夏狂竖大拇指,恨不得立刻称兄道弟。庄沐飞被他勾着肩膀,白净面皮上显露几分羞赧,再摸摸脑袋,忍不住嘿嘿一笑。
旁边的林汀心下却汹涌澎湃。不会看错的,眼下镖局少东家故作羞涩的模样,跟自己计划慢慢套牢罗夏那会儿一个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