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章（1 / 1）
不知何时开始，大家都有默契地不去深究那些不被提起的东西，因为往往伤痕累累。
从青海回来以后，肖宁才真正领悟到假笑的意义，对着你的耳朵，扯起你的嘴角，嘴不要张开，别人很难看出的假笑；肖宁用这样的假笑屏蔽着别人，也屏蔽着自己的情绪。
坐在马桶上，旖旎双手捧着脸，不停地呜咽；曾经她渴望的事情变成了她恐惧的事情，而且变成了现实摆在她的面前，赫然醒目的两条红线，鲜艳如血。
“肖宁，是我，旖旎，你可以来我这里吗？”旖旎恳求着说道，带着前所未有地畏惧。
尽管不忍拒绝这样的旖旎，肖宁还是拒绝：“我现在很忙，可能不能过来了。”
听出肖宁的拒绝，旖旎慌张地在空气中挥舞着手臂：“别挂，别挂，求你，一定要来，我需要你，孩子更需要你。”迅速挂了电话，手机依然紧握在手心，而灵魂却早已飞出千里之外。
当肖宁来到旖旎的住处时，宽大的睡衣挂在旖旎单薄的身上，手里依然紧握着手机，神情恍惚：“我知道你也许不能接受，但我是要告诉你，我怀孕了。”苍白的双唇在旖旎的脸上抖动着，惶恐地等待着答案。
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肖宁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事情一件一件地压在他身上，眼神游离的到处扫视，最后抱着旖旎的腿：“旖旎，我求你，打掉吧。”
旖旎挣脱着退后，肖宁轻轻松开了双手，看着旖旎逐渐退到墙边，那嘴唇上仅剩的血色也消失殆尽：“为什么，为什么啊！”
肖宁收回悬在空中的手，无助地放在大腿上：“因为我无法给他一个幸福的家庭，如果注定不幸福，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手指深深地抠进墙壁，旖旎愤然的说：“你都没有试过，你就知道你做不到。”
“如果心不能从一而终，那又何必无谓挣扎呢？旖旎，我们都是这样的受害者，你想他也和我们一样吗？”
旖旎用力去推着肖宁，嘴里一直重复着“你走，你走”直到肖宁被推出门外，她才坐在地上，大声地，发泄着。
而肖宁知道，这辈子他都不会幸福了。
欧阳宇提出和肖筱尝试着完成第一次约会，没有经验的他们甚至搜索了约会攻略，清晨正准备出门的欧阳宇接到了旖旎的电话：“欧阳宇，你在哪儿，我好想你。”
电话那头传来的微弱声音，让欧阳宇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急冲冲地赶到旖旎住处时，旖旎躺在床上，屋里脏乱不堪。
“你怎么啦？欧阳旖旎，你可是欧阳旖旎，怎么可以这么颓废！”欧阳宇握着旖旎的手，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你知道吗？我怀孕了。”旖旎清楚的感受到欧阳宇手心的温暖突然消失：“可是，肖宁跪着求我打掉。”
“混蛋，我去找他。”欧阳宇就要冲出门外。
“站住！”旖旎将身体伸出床外，拼命地阻止欧阳宇：“你回来，好不好？”
“那你怎么办？”欧阳宇重新握住旖旎的手。
“你知道，生命真的很神奇，这一个月来，我想了很多，昨天晚上，我还梦见了我妈妈，虽然我已经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我梦见在家乡那条小河，上面那座不宽的水泥桥依然像那时那样，薄薄的灰尘上印着很多脚印，河边有个鱼池，边缘满是芦苇，风一吹，飞絮满天，如漫天飞雪，妈妈又哄我说“等到那座桥的时候就背我”，直到我们走上了桥远方的斜坡，我才想起来，我生气地将母亲拖回了桥面，固执地让她背我；这一次，妈妈没有打我，她笑着背起我说道“真是个犟丫头，和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旖旎说着嘴角上扬，终于泛起了丝丝红晕，然后又转瞬即逝：“但是，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了，耳边响起了妈妈和婶婶商量着要送走我的声音，我惊醒了，大汗淋漓。”
旖旎抬起头，欧阳宇也温柔而看着她，用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但我现在不恨她了，我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我也不怪肖宁了，他说的对，如果注定不幸福，那又何必挣扎，我和他都是不幸福的产物，这个孩子没有来对时间，我该送他回天堂，对吗？”
欧阳宇紧握着旖旎的手，不知如何作答，说实话，他不再乎他，他只在乎旖旎。
旖旎低头摸着肚子，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了欧阳宇的手上：“对不起，要和你说再见。”然后再次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欧阳宇：“等和他分离以后，带我去找家乡，好吗？”
手机在兜里又开始震动，欧阳宇按着它，看着旖旎，眼睛湿润的点着头：“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肖筱失望地走在校园的道路上，在经历一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在无数个电话的轰炸无果后，慌乱，后担心，现在开始是失望，深深地失望，肖筱隐约感到什么，但她必须亲耳听到。
电话再一次被拨通，里面突然传来的声音反而让肖筱感到一阵慌乱：“喂，喂，喂。”
“是我，对不起，肖筱，不管以后我们是否孤独，我都不能与你同行，你是值得幸福的，我祝你幸福。”电话在肖筱的默默无语中悄然无息的挂掉了。
欧阳宇不知道要继续说些什么，他也忍受不了那份安静，越沉寂就越悲伤。
天依然湛蓝，云依然轻薄如纱，只是不再触手可及，像是只要一被触碰，立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肖筱感到眼睛一阵温热，她只好抬起头，偌大的宣传栏满满地占据着她的眼球，“参军光荣”，她忽然笑了笑，原来这个世界她还是有地方可以去的。
从医院出来，旖旎执意要去找肖宁，欧阳宇搀扶着旖旎来到肖宁公司楼下那家他们以前经常去的餐厅，同一张桌子，坐在那儿里，耳畔依稀想起曾经的欢声笑语。
欧阳宇来到十三楼肖宁的公司门口，点燃一支烟，靠在玻璃窗上，在烟雾中等待着肖宁。
没有想象的狂躁，没要想象中的拳头，欧阳宇只是递给肖宁一只香烟，然后望着窗外，继续嘬着自己的香烟：“那个孩子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终究留不住他；过几天我要带旖旎去寻找她的家乡，人嘛，根是永远也丢不掉的，她现在在下面，有话想跟你说。”
欧阳宇不快不慢的说着，肖宁只是安静的听着，直到确定欧阳宇最后一个尾音消失：“她还愿意见我吗？”
“你快下来吧。”欧阳宇走到垃圾桶旁，掐熄最后的火苗，按下电梯，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肖宁踌躇着走进饭店，旖旎坐在那里，苍白的小脸挂着艰难的微笑，但笑得并不虚伪：”还记得这里吗？有我们这么多欢笑的地方。”
“对不起。”
“永远也别说对不起，肖宁，我们是一体的，记得吗？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也许我对你的爱就像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一样，我们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对方，比自己更像自己，而你的悲苦就是我最大的悲苦。可是，一个人的爱情里如何容得下两个自己，只是我想清楚得太晚了。”旖旎伸出手去握住肖宁的手，想要分给他一点温暖。
“真愿下辈子我们是两条铁轨，永不分离，也永无交集；过去已经无法挽回，也并无懊悔，但，我希望你幸福，旖旎，你一定要幸福。”肖宁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捧着旖旎的手，睁大着眼睛，温柔的看着旖旎。
“你也要幸福，希望下次再见你的时候，我们都幸福。”旖旎缓慢地起身，靠在门口的欧阳宇连忙过来搀扶着她，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太阳的光晕下。
也许是上天也不忍心阻挠，一切都很顺利，报名，检查，审查；一周后，肖筱就要和这个学校别离两年，在另一个地方寻找暂新的自己。
肖宁再次来到高成均的门口，今天他来只有一个目的，最后一次让他接近幸福的机会；他试着对着耳朵，扯起嘴角，但却马上收敛，这假笑连自己都无法忍受；他试着屏蔽所有的怨恨，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他又该留下什么情绪呢？他试着整理想要说的话，可是连最简单的称谓，他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给垃圾桶套个垃圾袋呀。”薛霁一边开门一边回头对高成均说着，转过头，黑色皮衣遮盖的胸膛吓了她一跳，抬头迎上肖宁慌张地脸，不自己地念出名字：“肖宁。”
沙发上的高成均也连忙起身，看着门外的肖宁，喜悦，惶恐，些许愧疚，两人同时移开了视线。
“进来吧。”薛霁将垃圾放在门口，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拉着肖宁进屋。
肖宁原本以为自己做得到，可是在走进屋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所有的沉着冷静都想春日里的薄冰，在轻触中，碎裂成无数块，慌乱中他跪在地上，抱住高成均的腿：“我求你，让我姓高好吗？我求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这个姓。”
在这谁也不曾预料的情况下，肖宁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些话，而所有的情感都汇成那晶透温润的眼泪。
剪了利落的短发，穿上军装，和室友们一一拥抱道别，随便成了人肉背景，任室友们拍照，肖筱笑着，这群单纯的朋友们让她很快乐，她也为新的出发充满期待。
对着镜子，再一次整理好衣装，扶正帽子，对自己笑笑，左边嘴角旁的酒窝终于清楚如从前，去军队的车就停在大门口，远远地，看不清楚上面的标识，从当下的距离，它就像玩具车般大小，即将踏上，肖筱掏出手机，照片里他们四个都笑靥如花，那笑容清澈透明。
印章刚被盖在红色户口本上，肖宁捧着它，如同圣火，朝门外冲去，透明的玻璃门突然变成大理石的教堂门，光从外照进里面，肖宁就这样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