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随心至再拜师恩(1 / 1)
从千仙阁出来的宫一午膳没有吃好,因为忧心九儿对她那不该有的心思。路过馒头铺子的时候,她多买了几个馒头揣在怀里,一边走一边沉思,一边沉思一边往嘴里塞馒头嚼。
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什么时候九儿的心思竟然错放了她的身上,她竟然还毫无察觉,真是观察力惊人的失败。
宫一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挫败,一口馒头嚼在嘴里也没什么味道,想得郁闷之极,吃得腮帮鼓起,她站定原地,一跺脚狠狠地仰头哀叹了一声。
奈何嘴被塞满了,哀叹的声音几不可闻,宫一因此又郁闷了一把,郁闷地一侧头,瞧见熟悉的匾额,熟悉的朱漆,连那站岗的人都是熟悉的。
忽然想起今早听见的八卦,宫一深深觉得独郁闷不如众郁闷,是以她决定找人晦气了,手上的半边馒头放回了油纸里包好,一嘴的馒头胡乱咬了咬咽下。
她走的大步流星,从来没有此刻般迫切地想要见到她那没有实名的师父,乐少寒。
其实轻车熟路地入了乐府的宫一,心里并不能确定乐少寒本人是在府上的,毕竟一城知府正经事还是很多的,怎么会如她这么个闲人一样正日不是四处乱逛就是窝在屋里当懒虫。
可是当瞧见正堂里,坐在太师椅上悠悠闲闲喝着茶的乐少寒时,宫一还是稍稍振奋一下,毕竟自己兴致勃勃的前来,发现想要酸的人不在,那将是一件多么扫兴的事啊。
“唉,今日风和日丽正是谈话的好时候。”大大咧咧地坐去乐少寒的下手,宫一故作风花雪月地道,那神情模样简直是怅然若失。
放下手里的茶,乐少寒瞥了她一眼:“受打击了?”
如此凉薄却笑得如同和煦日阳的人便是今早那两个姐姐口中的清高知府,宫一心中嗤之以鼻,面上笑颜如花:“是啊,今日宫一方得知周边的人是桃花朵朵开,唯有宫一这个穷小子没人瞧啊。”
她撑着下巴看乐少寒,那眼中的神色过分的哀怨。然后,自动地过滤了自己想不透的九儿。
乐少寒手上一抖,险些将茶倒到了杯子外边去,嘴上一抽,觉得这丫头又要作恶了:“怎么会,宫一样貌如此俊美,随便勾勾手,便能叫半城的姑娘暗送秋波,实在不该妄自菲薄。”
乐少寒笑得和煦又狡黠,别忘了宫一从小在谁的手下被教导,能教出宫一这样厚颜狡黠性子的人,自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被讨了便宜去的人。
听了乐少寒这话,宫一的唇角极慢的扬起,眼中明亮也是极慢的染上,然后直将乐少寒看得背脊发寒了才眉毛一挑说道:“别说半城的姑娘,就算是整个燕秦的姑娘怕是也比不上一个怀梦公子。”
宫一笑得宛如偷了腥的狐狸,当看到乐少寒因她的话抖了抖手,手中杯盏险些抖出茶水来,又再接再厉地说道:“唉,这不同人不同命啊。满天神佛怎得就不让宫一有此艳福呢。”
一边说,她一边转过身子,双手都撑去朝着乐少寒的那侧椅子扶手上,捧着脸,仿佛多么羡慕一般。然后忽然笑颜绽放,她又道:“大人可是这几日烧了高香,拜了神佛,让佛祖如此眷顾?”
乐少寒眯着眼看去她,哪里不知道这鬼丫头根本不是羡慕,恐怕是在挖坑等着他跳呢,至于什么坑,这个坑能不能叫他跳下去,就接着看吧。
一掀衣衫下摆,抖一抖不存在的灰,乐少寒正经了颜色道:“妖言惑众,宫一若是时常将神佛挂在嘴边,哪一日可是要不小心进衙门的。”
他斜着眼睛看那丫头,见那英气逼人的眉目间似有得逞之意,便知自己这话说对路数了。
“世人皆信神佛,怎么到了宫一这里就不行了,大人怎可如此薄待宫一?”宫一双手一摊,眉宇一皱,仿佛真的受了委屈不公平。
乐少寒双手放在交叠的膝上,右手食指与拇指相互摩擦,笑得明媚道:“若只是信自然无碍,可若是什么事情都归咎神佛身上,那还是别等神佛来罚你,先让本官治治你好了。”
宫一听罢,笑嘻嘻地挪了位置,坐去乐少寒旁边隔了一张茶几的太师椅上,身子歪斜靠近了道:“大人教导宫一多年,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亲对待儿子再严苛,也是不愿罚重了的吧?”
“哦?师父?可是本官怎么不记得自己何时喝过一杯敬师茶啊?”乐少寒似作苦思冥想状,也歪了歪身子,却是远离宫一的方向,揉了揉眉心。
漆黑的眼眸一转,宫一立即会意,连忙起身拿起桌上一空杯,斟满一杯清茶,弯腰躬身,双手平举朝前,送至乐少寒面前,道:“师父在上,徒儿宫一奉茶了。”
知道宫一必定会这么做,却不知她能做的这么快,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好不犹豫马虎。乐少寒笑得如夏日烈阳,眉目齐霁,极为开怀。
接过杯盏,儒雅地饮下,乐少寒才气定神闲地道:“哎呀,师父今日是没有看过黄历算过八卦,并不知晓今日会倒霉的收了个劣徒,所以也没准备什么礼物。”
宫一此刻已经站直了身子,笑眯眯地望着乐少寒,心里却是咬牙切齿的,若不是求个稳妥,她怎会卖主求荣,真的坐实了乐少寒师父之名。
要知道之前的近四年里,不管是乐少寒的旁敲侧击,还是哥哥的苦口婆心,她都没有明面上应过他一声徒儿,叫过他一声师父。
老狐狸,就知道自己承认是他徒弟后,此人一定会得寸进尺,日后她怕是过得要更加水深火热了。想想看,没成为正式的师父,他尚且那般的“教诲”她读书,以后怕是更甚。
“师父哪里的话,多年来亏得师父悉心栽培,宫一才能有如今的见识能力,这便是师父给徒儿最大的礼物了。”宫一腆着脸,说着违心的话。
乐少寒手靠在额上,笑容忍耐不住地发出,他虽不知道宫一究竟要做什么,竟对他如此隐忍讨好,但是这份讨好对他来说还真的挺受用。
先不说曾经在宫里被小小年纪的空桐顶撞反驳,先说这来了陵南后,与木千青串通一气使得宫一时时上他府上听讲授课,他还是不能让她真心诚意地尊他一声师父。
如今得偿所愿,虽然还是有些差强人意,但是他心中还是很舒畅的。
“好,看在宫一如此识礼,尊师重道的份上,师父待宫一也必定既严厉却也宽容,只要不出了礼教法典之外。”
乐少寒说着话的时候,对上宫一明如星子的眼,心中不知为何一阵怅惋,可能是方才无意中想起了一些前事。
“咳咳。”宫一轻咳两声,瞧见乐少寒此刻心情好,乘热打铁地坐回方才的位子,侧身挨近了他又道,“那不知徒儿若是做了妖言惑众的事,师父会不会以知府的身份管上一管?”
乐少寒身不动,神不动,只是眼珠子平平地转过去,瞥了她一眼道:“损人利己,害人性命,身为一城知府必定要管。”
“若是不损人却利己,不害旁人性命只保自己人无恙,一城知府是否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宫一再接再厉。
收回视线,乐少寒神色闲淡:“尽忠职守的一城知府还是要管的,不过知府也是人,人就有私欲,看在一些不错的私人情分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不知师徒关系算不算是不错的私人情分?”宫一笑得眉都弯起了。
乐少寒慢慢地扭过头,笑得还真像只老狐狸看去宫一,看得宫一心里直发慌时,他才说:“那就要看那个徒弟是不是真的孝敬师父了。”
宫一心头一转,连忙摸了摸怀里,发现早前买的馒头不在自己身上,侧头一看原来位子旁的茶几,迅速从上面将油纸包着的馒头拿过来,打开了呈到乐少寒面前。
“师父,这是徒儿今早才买的大白馒头,口味劲道,特意孝敬师父的。”宫一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对面的人却是尴尬了,尴尬地咳了两声。
宫一疑惑,心想难道不喜欢吃馒头?她抬头一看,却见其中半个馒头好不威风地躺在最上面。那被咬过的痕迹实在有些明显的过分,仿佛还有干了的口水。
宫一不慌不乱,拿下那半个馒头,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它。
腆着一张腮帮鼓起宛如松鼠的脸越过平举的手看去座上的乐少寒,只见他闭着眼,抖着肩膀,唇抿得发白,脸红的像猪肝,一手扶着额,皱着眉。
宫一心想,什么毛病?要笑就笑,憋成这样也不怕憋出病来。
可是那满嘴馒头,含含糊糊说的话却是:“师父,您别嫌弃,宫一如今是没什么钱,日后飞黄腾达了必定给师父送最好的礼。”
乐少寒揉揉眼,抹去了那笑出来的眼泪,然后状似十分感动地摸摸宫一的头,道:“不错不错,这样已经很好了,师父对宫一的期望也不高,只要日后承的起己身责任即可。”
那双还含了些泪的红眼,此刻晃动了些不知明的光,让宫一看得心口一酸,不知为何,却因着这份莫名的酸楚收了收不正经的模样道:“好,宫一知道了。”
最后,乐少寒也没有收宫一的馒头,还送了宫一好些精致漂亮的糕点。当宫一出了乐府时,一手油纸包的馒头,一手木盒盛的糕点,双手重量不平衡,导致心中重量也失了准。
脑子里反复出现乐少寒那双笑哭的红眼,和那眼中所盛的盈盈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