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绵里藏针话中话(1 / 1)
小侯爷公仪坷来后的第二日,栖暖室迎来了一位越姓公子。他一身白衣,再外披一件白色斗篷,黑发如墨,笑容爽朗,青年模样,像是温和的邻家大哥哥。
“越公子,栖暖室到了。不知公子还有何吩咐。”说话的是桑三娘,她毕恭毕敬的模样,让屋中坐于木千青身旁的宫一目瞪口呆。
这位公子好大的架子啊,居然能劳驾三娘亲自带路。
“多谢三娘引路,这里便不用再劳烦三娘了。”越姓公子笑得阳光灿烂,一口白齿要亮瞎人眼。
三娘会意,刚要出去的时候,瞧见宫一这个没眼色的还杵在屋中装木头,不由瞪他一眼,想要让他知趣离开。
却是越姓公子看了一眼不愿出去的宫一,然后笑着对桑三娘说:“无妨。”
三娘干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屋中,出去时甚至贴心地将房门关上。一屋子静默,没有一个人说话。
而那一身白衣的公子看了宫一好半响后,才一边解斗篷一边说:“在下姓越,翻山越岭之越,不知二位谁是木千青木公子?”
斗篷解开放于一边,他姿态儒雅大方地坐下,面对着床上坐着和半靠着的二人。
宫一刚想开口,便被木千青压住了肩。他这一动作叫越公子瞧见了,不由深看了一眼。
“在下便是木千青,有劳知府大人亲自跑一趟。”木千青手在宫一的肩上借力,慢慢地撑起身子,坐的更直一些。
“哦?你怎知我是陵南知府?”乐少寒笑得坦荡又阳光,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窘迫。
木千青淡淡的笑,并没有立即接话,而是转头对着身旁扶着他的人吩咐:“宫一你先出去,哥哥与知府大人有话要说。”
“能有什么话,无非不是与几日前的事……”宫一话没说完,木千青便轻皱秀眉道:“宫一听话,出去。”他揉揉她的脑袋,仿佛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宫一本想说无非与几日前的事有关,而她也是案子知情人之一,理应一起被问话。从木千青道明屋中那笑得阳光的青年是陵南知府,她便知这人来此何意了。
可是哥哥显然不愿她参与其中,虽然担心他的身体,却见他如此坚持,宫一不再强求,抿着唇,为他掖了掖被角,便起身而去。
“这位小哥好生面熟啊,不知是否哪里见过。”路过桌前端坐的陵南知府时,宫一听见这人如五月日阳的声音爽朗地说道。
宫一转身,看了一眼面前坐着的人,见他抬头望着她的神色如常,眸中漆黑。宫一皱眉想了好一会儿,并不觉得自己见过,若是失忆之前,那就未可知了。
“宫一未曾见过大人,若是以前怕是也记不起来了。”回答完知府大人的话,宫一毫停留地离开了屋中,没给乐少寒更多询问的机会。
看着人在门口消失,看着门扉被轻轻合上,乐少寒从进门开始便和煦如阳的神色终于起了一丝变化,皱起眉心,有些疑惑奇怪。
等到屋中另一道溪水潺流的声音响起,乐少寒才记起今日来,那明面上的目的。
“大人特意前来查案,奈何千青身体不适,不能下床相迎,还望大人见谅。”木千青半身罩在锦被中,神色平淡,眉目如画。
乐少寒转头看来,瞧见这少年清艳姿容,不由多看了两眼,而后垂眸沉思片刻,再抬头笑如艳阳:“本官只听说千仙阁的木公子姿容绝佳,却不知道心智也如此超群。”
“千青能够知道越公子便是乐大人,只因昨日有人相告大人不日便会前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心智超群。”木千青微微低头,以示谦逊。
“哦?不知木公子可能告知是哪位高人居然能未卜先知,知道本官不日便会来拜访。”他饶有兴趣的问。
“实不相瞒,乃是千户侯公仪坷小侯爷。”
听见公仪坷的名字,乐少寒明显一怔,仿佛从未想过会是他。再笑起的时候,他眸中有些凉意:“小侯爷素来风流不羁,不想居然与木公子也有缘分。”
那口中的不屑之意,稍有些感知的人,怕是都能听出来。木千青笑而不语,不解释也不接话,静静地等着乐少寒再问。
“既然木公子知道了本官的来意,便说说那日的情况吧。”乐少寒落下眸,随意地看着自己食指与拇指的摩擦动作,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大人。”木千青轻轻的唤了一声,却不接着说话,直到乐少寒奇怪地看来,他才平静地说道:“大人此来并非为了案子,又何必多此一举。”
闻言,乐少寒笑容尽散,看着木千青无波无澜的淡笑神色,好一会儿后才重新拾起笑容,只是笑容有了干涩,总让人觉得压抑。
“本官一城知府,不为案件而来,又是为何而来,你且说说。”他最后几字说得极为沉冷,甚至阴翳,那双和煦的眸中漆黑一片。
“大人,她失忆了,是真的。”不再侧头看桌旁的乐少寒,木千青直视着前方,虚虚不实,好似穿越了时间的阻碍,看去了远方的世界。
勉强扬起的唇角笑意,此刻也再维持不住,乐少寒终于冷下了一张脸,看着床上的木千青,似乎要将他看出一个洞来。
“木公子此话何意啊?”声音幽幽凉凉。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失忆了,不记得过往的所有荣辱责任。”木千青声音神色依旧不变。
“你可知她是何人?”乐少寒的声音却越发的轻柔。
“知道。”木千青睫羽修长的眼帘微垂,声音宛若叹息,“她是最尊贵的人。”
屋中忽然陷入死一样的沉静,落针可知。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乐少寒悄然成拳的手缓缓松开,又是暖阳般笑着说:“跟木公子打了一通哑谜,倒是让本官忘了来此的原本目的。”
“大人,千青所说都是实话。对于她来说,韬光养晦才是如今最好的选择。”木千青声音哀婉,侧头看去乐少寒,皱着的眉心让人怜惜。
可是乐少寒却分毫不觉得眼前少年柔弱,相反他看不透他,这人一身清冷,话语坦白,却依旧让他看不透丝毫情绪和想法。
无疑,这是可怕的,他不能任由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
“够了!”乐少寒满面寒霜,拍案而起,“你以为她的决定是你可以左右的吗?”她是谁,燕秦最高高在上的少女,从来没有人能够妨碍她的决定。
眼前的少年同样不可以。他们乐家世代忠良,他更是将她视为未来的陛下看待,怎能容忍一个市井之徒、青楼公子去左右她的想法决策。
“哥哥!”门外响起宫一焦急的呼唤,叩门声一声高过一声。听见屋中拍桌声响,宫一不由担心木千青,是以想要询问。
乐少寒双手负后,凝眉望着门。
木千青同样侧头看去,柔声安抚屋外的人道:“没事,宫一不必担心。”叩门声停下,便没了其他动静,木千青再劝,“宫一听话。”
而后是气恼的跺脚声,再后是渐渐低弱的脚步声。等到屋中二人确定门口的人已经离开。乐少寒才转眸严厉地审视床上靠坐的人。木千青才回眸对上乐少寒的视线。
乐少寒眉心好似深谷,声音沉冷:“她因何失忆?”
他原来想她不认他,只因如今处境所迫。他原还以为木千青所说不能信,那不过是别有所图。可是当刚刚一幕发生后,他再也不敢多想。
他视若储君的人,此刻真的失忆了,真的忘了所有荣辱责任,甚至唤一个表里不一的人作哥哥,甚至对这个人如此关心。
“她为躲避追杀,潜入泗水江中,击杀三人后也身负重伤,我救起她后,便已经如此了。”木千青平淡地说完,毫无漏洞,神色忧虑又道,“大人,如今局势已定,复仇绝不是时机。”
“可以她原本的性子必定不管不顾直入北襄城,如今她的失忆,从某方面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能让她安心蛰伏一隅,韬光养晦。”
乐少寒沉默,重新坐回凳子上,垂下头思索,额前碎发遮住他沉冷神色,搁在桌上的手,指尖相互摩擦,这是他惯有的动作,只要是思索时候便不由自主地做出。
片刻后,他再抬眸,深沉的眸看去忧虑的木千青道:“你要我信你,便再回答我几个问题。若是你的答案让我满意了,我便同意你的做法。”
“大人请问。”木千青坦然。
“第一,她的失忆症是否可治。第二,这件事公仪坷参与了多少,他是否真的背叛。第三,你说如今大局已定,不是时机,那么何时才是时机,何时才适合医好她的失忆症。”
“第四,你究竟是谁,为何做这么多。”
木千青认真的听完,而后垂下来眼帘,青丝随着动作垂落,柔丽动人。他嘴角是苦涩的笑意,眼眸中是旁人看不明白的凄切。
乐少寒的四个问题不可谓不尖锐,可他不能不答。前三个问题或许尚可婉转,可是那最后一个问题,他知道若不给乐少寒一个可信的回答,他决计不会信的。
屋外的寒阳缓缓攀爬上正空,阳光透过纸窗而来,屋中无需点灯便一片明亮,相对的二人脸上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隐藏不了。
木千青是平平淡淡的说,乐少寒却是越听越心惊不已。
院前两株桂树间蹲着百无聊赖拔草出气的宫一,一边摧残着顽强的野草,一边嘟囔着坏哥哥。她明明是担心他,却还是反复将她支开,不让她知道任何事。
她都下定决心要一心一意与哥哥过好日子了,他还是这么不放心她,小肚鸡肠,一点都不大方。
野草尚未被她拔完,身后的屋门便被打开了。出来的乐少寒一边系着白斗篷的系带,一边笑得阳光地朝她走来。
宫一站起身,正在犹豫是否进屋,乐少寒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他拍拍她肩上的轻尘,而后双手负后,瞧着宫一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语重心长地道:“好好休养,再不可任性胡闹了。”
人走后,宫一又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急冲冲地跑进屋,扑进木千青的怀中,恶寒地抖出一身鸡皮疙瘩道:“哥哥,那乐知府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