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兰草送葬命已休(1 / 1)
木千青看着那生机盎然的兰草,微微失神,等到回神的时候,浅笑着问:“宫一这兰草如何得来的?”
宫一瞧瞧兰草又瞧瞧门口站着的哥哥,然后笑得两个酒窝异常明显道:“不久前,九儿送来的,说是早市的时候瞧见市集上有卖这秋生的兰草,便送了一盆来。”
木千青放下食盒,悠悠地朝着书桌前的宫一走来,随意一眼,便瞧见了桌上未完成的忍经抄写。他抿唇笑得纵容道:“让你抄的忍经都没完成,整日便知道贪玩,将兰草给哥哥。”
双手伸过去,朝着宫一。却不想撅着嘴的宫一抱着兰草,朝后一躲,明显不愿将兰草交给哥哥处置的意思。
木千青微愣,从未想过宫一会在这种事上与自己闹别扭。他愣神的时候,低眸委屈的宫一已经开了口:“哥哥似乎不喜欢这兰草的模样,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哥哥也容不得吗?”
这样的话像是孩子闹脾气的时候说出的,但是从宫一的口中说出,入了木千青的耳中,却不是那样的味道了。
至少木千青听完的瞬间,想的不是这孩子又闹脾气了,而是今日的宫一怎么了?似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使得她情绪异常。
伸出的手改了方向,隔着一个不宽不窄的书桌,揉了揉她的头发,木千青琉璃眸中是无尽的宠爱,而宠爱的深处,有一点点的晦暗,只是不知如今敏感的宫一是否察觉。
“宫一今日怎么了?似乎心情不佳。”
宫一抬头看去木千青无限包容的神情,心里一下堵住,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矫情有些无理取闹,可是不安的感觉既已到来,便不是轻易能够挥散的。
她将兰草递过去,递到木千青的面前,然后闷声道:“没事,只是忽然很想知道没有失忆前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拼命想的时候竟会头痛欲裂。”
她低眉垂眸的轻声哀诉,屋外是丹红的霞云,屋内是昏暗的光线,而宫一低着头,在书桌上投下一方孤寂的灰影。
居高临下的木千青,看着宫一的发顶,看着桌上的灰影,忽地沉默了,沉默的同时心中猛然一紧,如同窒息的错觉,然后一点点的松弛开来。
他慢慢地笑起,走到宫一的身旁,双手温柔地捧起宫一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琉璃清透的眸,眸中关怀备至,宠爱纵容。
“宫一,哥哥在。”他的声音轻如羽毛飘落,一只如玉的手覆盖在宫一的眼上,阻断了她看去他的微痛视线,带着凉意。
“人生来赤条条,去也赤条条。过程之中爱恨嗔痴,权利财富宛若新旧衣裳替换,多少人终其一生求而不得,得后遗失。宫一既然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何不当自己重生一遍,终究哥哥会一直陪着宫一,重新寻找生的意义,活的方向。”
木千青的声音那么凉那么轻,就像最热的天气,浸泡入了沁凉的溪水中,就像最疲惫的身躯,倘徉在了飘旋的羽毛上。
宫一不知不觉在黑暗中湿润了双眼,纵使闭着眼帘,还是抵不住泪水的溢出。她紧抿着唇,哽咽地不知道怎么说话回应。
然后她伸出来手,急切地投入木千青怀中,环住他的腰,不断地缩紧手臂,好像这样就可以保住什么,不觉得泱泱寰宇,只有她一人漂泊。
“哥哥不骗宫一吗?”小孩子一样哭着要求承诺,并且会在将来坚定地将这个承诺放在最高的位置,不容任何人侵犯。
“不骗。”极度的温柔,用木千青特有的妙音嗓子吐露。他回抱着怀中的小人,俯下身,将脸颊贴上宫一的发顶。
一个哭的撕心裂肺,一个笑得温柔似水。
多年之后,当宫一撕裂了重生的假象,回到最初的自己,想起今日的一幕,会扬起讽刺的笑容,漆黑的眸中满是阴蛰的痛恨。
而此刻的宫一,却信了,信了后开始告诫自己,有哥哥陪着便好,哥哥护着她陪着她,她也护着哥哥陪着哥哥。
安抚了受伤的小人,木千青拉着她的小手,走到桌前,得知小人三餐依旧无序,不免心中一恼,却是看见那双红如兔子的圆眼后,泄了怒气,认命地出房门唤人送来热菜热饭。
顺便,将那盆兰草,一并带了出去。
唤了人,兰草被木千青放在了院中金桂树下,他目光幽深地望着这株幽香四溢的秋兰,不禁想起了今日送给刘尚守的那株。
两株自然不同,可是他依旧不愿这株秋兰出现在宫一的面前,就好像他不愿他白日做的事,被宫一知晓一样。
如今的宫一单纯善良,偶尔淘气跳脱,也是孩子天性。他不愿再有任何晦暗阴冷的东西,打搅他们平静的生活。
就算,那些东西可能包括他自己。
转身时,衣袖轻轻摆动,风来时,扬起一阵轻尘落于兰草花叶之上。人入了屋中,那斜晖最后一缕暗红照映在两株金桂间的兰草上,若有人瞧见了,定要稀奇。
因为那兰草,此刻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生机迅速的流失,恰在水色月影挂上金桂枝头的时候,树下的兰草变成了一株死草。
随后近两月的时间,木千青照例早出晚归,而其原由相同,只因一人的邀约。
刘尚守。
两月前,九儿赠予宫一的那株兰草在一天中枯萎的迅速,让人好生疑惑,而木千青的解释是,秋生的兰草不易养活,放在了室外又怕是加速了死亡。
九儿与宫一虽心疼了些,却还是没有怀疑这样的解释。
不过是一株兰草,她们想。
直到腊月初一那日,千仙阁传入一件让人惊讶的事,虽是让人惊讶,却对于一些无关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如同厨房的胖叔,说起这么一个人时,挠挠赘肉满满的脸颊,良久才问一句,那是谁来着?
又如同九儿,听闻这件事的时候,只是微微皱眉,感叹一声那人虽不像良善的人,却忽然说没了便没了,还是让人不免叹息。
可宫一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却是心跳一停。她蹲在厨房的门口,前面是接近晚霞的光辉,手里捧着胖叔送的糕点,一嘴的甜渣,身边是叹息的九儿。
她有一种预感,这预感极不好地隐隐指向一个人,那人与她至亲的关系,给她最大的安抚与关怀。
她最不应该怀疑的人,木千青。
当夜,城北的刘府灵堂中,坐了一地哭灵的女子,灵位上刻着三个字,刘尚守。灵位前,是一具尚未盖棺的檀木棺材,里面躺着安详平静的刘尚守,怀中是一盆花。
兰花。
据说是刘尚守死前最后一刻都要抱着的东西,刘氏遗孀无法从他的手中将那盆兰草剥出来,便只好让那兰草随着刘尚守的尸身一同入棺。
当夜,城中侯府的中庭主卧里,烛炎摇曳,窗棂大大的开着,窗前卧椅上躺着的人,侧头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听着身后半跪人的禀报。
半跪人不是妗赤,却同是一身黑衣,等他将今日所有禀报完毕后,卧椅上的人仍未回头。
只是一声轻幽幽的笑低空响起。
公仪坷回过身,平躺在卧椅上,闭上眸,舒畅地扬起了唇角,心中别样的舒服。
“既然戏已散场了,主角都退幕了,你也回来吧,刘府日后不必再去。”指尖插入柔顺的发中,公仪坷想象着那人此刻会是怎样的神情。
大概,也不过是淡淡的笑,再没有什么波澜。
“是。”黑衣人应答,他本是阁主两月前派去刘府,监视刘尚守一举一动的卧底。
只是他不明白有何必要监视一个蝼蚁人物,更不明白两月以来自己除了回禀刘府一切日常,再无其他任务,如今便要回来。
可是他的不明白,不能问,因为他只是一个死士。
公仪坷挥挥手,有些慵懒,却不难看出心情不错。死士退下后,公仪坷再次睁眼,望去窗外被乌云遮了半边的弯月。
这样的月色不算美,自然没有什么人有心观赏,大约只有一个无所事事的侯爷公仪坷。
而大多数人,如同此刻千仙阁中的木千青,便在门窗阖好的屋内,站在书桌旁,挽着云袖,磨着黑墨,督促着端正抄书的宫一。
他瞧出了宫一的不用心,笑着轻声问:“宫一有心事?”
宫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望着前方,手握笔杆停滞空中,问道:“哥哥,今日刘尚守死的消息传遍了陵南都城。哥哥当时、当时可在场?”
她心中鼓点一样的乱跳,实在懊恼自己为何还是要怀疑到哥哥的身上,纠结了一日还是问了出来,可是又没出息地不敢看去旁边的哥哥。
木千青磨墨的动作不停,对于宫一的问题,安然回答:“今日为了去墨宝斋给宫一买笔墨,走的比往常早了些。据说刘公子是未时一刻去的,当时我并不在。”
相对于木千青的平静坦然,宫一无端的怀疑,显得更加拙劣。她紧张地握紧了笔杆,手心快要冒出了冷汗:“这、这样啊。”
“怎么了?”笑着,木千青温柔地将宫一额前的发理顺。
“没事。”宫一匆忙侧头望去身旁的木千青,触及那双琉璃眸中快要溢出来的关怀与宠爱后,还是忍不住惭愧地低下头低声说,“对不起,哥哥。”
“无碍。”木千青的笑声比溪流更清澈潺潺,笑容明媚如阳。这般的坦诚,毫无芥蒂,洞悉一切,却不对她的行为而感到失望。
宫一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看见那明媚如阳的笑在黄色的烛光映衬下,有些森冷,又匆忙抿唇回转身去,心思杂乱地重新抄写。
果然,不该怀疑哥哥的。不是吗?
可是日日相伴,两月之久的人,如今说去就去了,为何哥哥的反应,甚至比不上碎石落入湖中激的细小涟漪。
刘尚守的死,当真与哥哥无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