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河陨落天地变(1 / 1)
北襄城,晚霞通红似火。
街道上空无一人,户户屋门紧闭,那风中瑟瑟抖动的门板好似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止不住害怕。
沉静的皇城在丹云下依旧庄严肃穆,却压不住那越来越灼热的火光烈烈。
“空桐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脸焦急的男人脸上黏稠的血覆盖了原本模样,他黑亮的眸中有害怕,有担心,同时更多的是不确定。
他抓住的胳膊,纤细弱小,可是胳膊的主人却有一张坚毅不屈的脸。倔强的像一只被人打趴了还要站起来重新来过的小狼,只是她一脸苍白,还是让人看着心疼。
“我不走。”
甩开紧扣着她手臂的手,空桐紧抿着唇,丝丝冰冷的声音接着说,“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能够残忍到什么地步。”
她口中的他,三个月前还在过招后宠溺地揉着她的头发,说桐儿越来越厉害了,日后必定是我燕秦最骁勇的女将军。
怎么只是最厉害的女将军,难道不是最厉害的将军,皇叔觉得桐儿比不过男儿吗?
她当时骄傲地仰着下巴,小麦色的脸在阳光下格外的自信明媚,惹得皇叔止不住地笑,再在她的脸上狠狠一掐,直说拿她没办法。
“空桐,这个时候你还要任性吗?你难道还在指望这是黄粱一梦,一觉醒来你皇叔还是那个对你和蔼可亲,待你如亲女的祁亲王?”
他恶狠狠地摇晃着空桐,愤怒的眼里烧的比梦星宫外的火还盛。
森白的齿间发出破碎她妄想的声音:“你清醒清醒,如今公仪睿风已经朝着圣明殿而去,下一刻你便是亡国公主,难道真的要到了阴曹地府,见到了你父皇母后,你才能清醒吗?”
身上猛然一震,空桐仰头看去眼前这张满是鲜血的脸,眸中呆滞了数秒后,她忽地撞开身前男子,提起一直都穿不惯的繁裙一路狂奔。
她一路跑得极快,周身跌跌撞撞逃命的宫女太监,尖叫着、哭号着,她都好似不知。
直到站定圣明殿外,远处的火光滔滔染天,远处的刀枪声声夺命。空桐看见那大殿上端坐龙椅的俊美男人,她的父亲,一脸的平静,正望着一步步走向他的皇弟。
一路笔直的红毯,不知是否鲜血汇聚,尽头是金龙宝座。远处周边分布高高的灯柱,灯芯未燃,光明不在,一殿的幽静配着死寂的肃杀。
“皇兄,皇弟亲自来送你。”
声音是萧笛的瑟瑟,背着殿外红霞火舌的人面容平静残忍,眼中无情无欲。轻慢的步子踏在红毯上,像一把刀穿过血域锋锐而来。
这样的人的确适合这个帝位,座上的燕秦帝王是这么想的。他轻微垂眸一笑,再抬头时却无意中看见殿外隐忍的空桐。
平静的眸中终于破裂一丝痛楚。
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像极了男儿的女儿,他与尘嚣的女儿。彦尘嚣,他唯一的皇后,已逝一年,这一年里他浑浑噩噩,才终于导致了皇弟的谋反成功。
从始至终,他都不害怕死亡,死去便等于再见尘嚣,他有何好怕的。他只怕自己的离开,再也护不住他们的女儿,只有十二岁的空桐。
转眸镇定。
燕秦皇帝沉痛又严苛地看去已经走到跟前的皇弟:“燕秦帝国日后交到你的手上,必要让百姓安康,国力强盛。”
燕秦皇帝身前站定的祁亲王微微一震,倏尔恢复平静,俯下身子,贴近自己叫了三十多年皇兄的男人,刀入身躯伴随着他古井无波的声音:“自然,皇兄自可放心。”
流血的疼痛让燕秦皇帝朝前倒下身子,恰恰倒在了离得极近的祁亲王,他的皇弟身上。穿过皇弟的肩头,他看见了双目猩红欲要朝着殿内奔来的空桐。
无力的手此刻奇异地力大无穷,扣着祁亲王的肩臂,燕秦皇帝痛苦的眸牢牢地瞪着不远处的女儿,无力地口型,反复着一个字。
逃……
快逃!不管怎样,你必须活下去!
可是空桐她走不动,她流着眼泪想要冲上去杀了曾经那样宠爱她的皇叔,她又想理智地听从父皇的话,忍辱负重。
沉重感来的无法抵抗,满目疮痍,泪似血涌的空桐险些跪下时,一双有力的手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臂,拉着如同木偶的她迅速逃离了这个宛如地狱的皇宫。
火光里,他娇小坚毅的女儿渐行渐远,燕秦皇帝终于放松了苍白的五指,漂亮的眼帘即将阖上的时候,古井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
“哥哥,你爱那个女人已经爱到这个程度了吗?死……如今也算是一种幸福了,是吗?”
他轻轻地直起身子,刀在他手的控制中拔出,鲜血腥浓的气味弥漫,“可是空桐呢?你竟然就真的放下了你唯一的女儿?”
眼帘再次抬起,那一掀的动作轻慢动人,在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身上却没有丝毫的违和,他只看了眼前的皇弟一眼,视线便落去了下方——他腹部的伤口以及皇弟手中染血的刀刃。
苍白的皇帝唇角轻勾,祁亲王的瞳孔一缩,这个笑容曾经美艳至极,只是曾经的美艳中终是带着杀伐果决,而如今只剩悲寂无边。
他的皇兄,曾经也是个轻轻一笑便令人胆寒的人,智计无双,一直是他不可企及的高山。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高山一寸寸塌陷,陷入了他脚下,任他俯视。
皱起眉心,他不能理解自己此刻复杂莫名的心境,皇位已得,他心中那根刺为何还是没有拔出。
“你不会害空桐的,我知道。”
他听见皇兄这么说,眉心更是一皱,向后移动拉开彼此的距离,他要看清如今这个一无所有的男人,为什么还能如此自信。
脸上忽然一凉,平静的神色终于破了,微讶的眸中倒映着皇兄靠近的苍白凄美的脸,他看见了皇兄温柔的眼,想起了儿时太傅面前公然朝他做鬼脸的那个兄长。
一吻轻轻地落在祁亲王的额头,他僵硬的身子不知冷暖,听见温柔的声音最后说道:“因为她和我太像了,性子太像了,你不会伤害她的,不会。”
僵硬的祁亲王依旧没有动弹,直到身后传来沉重的步履声响,他才错愕地站直了,看去倒在龙椅上,死得安静祥和、带着微笑的……兄长?
指尖无意识地抚摸去额头,眸微眯,不会吗?
你凭什么如此自信,连你都死在我的刀下,我不会伤害空桐的自信,你倒是从哪里得来的?
新的燕秦皇帝嘲讽地一笑,一双阴蛰的眸始终定在座上的皇兄身上,他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来人,全力搜捕启明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陛下!”
这一声陛下的响起,让龙椅前站定的新帝背脊一震,片刻后恢复平静,身后领命的人已经离开。
新帝平静地坐去龙椅边缘,犹豫了片刻探手抚上紧闭眼帘、容貌俊美的皇兄唇上,他平静的眸中渐渐不安、彷徨。
挥之不去的心烦意乱。
被强行拖走的空桐没有闹,没有挣扎,唯一不顺从的是那双明亮圆润的眼睛始终望着圣明殿的方向,始终不移。
“空桐……”站定江边的向南枝轻声唤着月下无神的女孩,最后血剑插入泥土,他双膝跪下,“殿下,陛下已死,如今唯一可以为陛下报仇的只有殿下了,还请殿下拼尽一切也一定要活下去!”
他抬起头,仰望着慢慢将视线凝聚在他身上的空桐:“殿下难道忘了,陛下三十岁寿辰时,您当着文武百官,当着陛下亡后的面所作的誓言?”
我公仪空桐就算身为女儿也要做一个双手撑得起燕秦帝国的女儿,因为我是彦尘嚣和公仪睿景的女儿,是燕秦帝国尊贵无比的皇嗣。
那时候的她多么骄傲,不过八岁却豪言壮志,空桐僵硬的脸上笑得苦涩。
“殿下既然依然记得,请一定要实现,那些始终忠心于陛下的人,等着殿下手刃那乱臣贼子,重建燕秦帝国!”
空桐微讶,没有发现心中所想的话,竟然说了出来,混沌到了这个地步,向南枝还妄想她能报仇吗,连她自己都不信自己了。
却没有给空桐多余的时间,远处马蹄声渐近,向南枝将空桐拉至身后,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下属武袭人,道:“保护公主,顺江而下找到陵南都城郡王。”
“是!属下必定拼死护得公主周全。”武袭人粗犷的脸上没有一丝犹豫,宛如生死早已无太多区别。
混混沌沌的空桐被武袭人拉着上了江船,江船渐离黄土,向南枝望着渐渐远去的船影,感到一丝奇怪。
空桐不该是如此的才对,就算亡国是那样的惨剧,他依旧不觉得空桐会迷茫惊恐至此才对。
身后更近的马蹄声剥夺了他更多的思考时间,血剑拔出,他剑指月轮,对着仅剩的士兵喊道:“今日就算身殉于此,我们亦是燕秦的勇士!”
“勇士!”
“勇士!”
……
江岸上传来声声壮言,而后是阵阵刀光剑影,月影下传到江船上人的眼中,是那么的稀薄。
空桐茫然地看着那方稀薄的亮光,幽幽地问身边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武袭人,公主殿下。”武袭人回答着她的问话。
“向少师很信任你。”空桐的视线依旧不变,声音更加飘渺诡异。
“承蒙少师大人厚爱。”武袭人略微一愣,谦逊地回答。
听完武袭人的回答,空桐幽幽一叹,然后老气横秋地微勾唇角,戏谑地说:“的确是厚爱了,你怎么能背叛给你厚爱的少师大人呢?”
武袭人惊恐地抬头看去身前不足三步的人,当发现不妙的时候,连忙伸手擒人,却还是晚了一步,携着一抹始终不散的戏谑笑容,公仪空桐一步跨出,身子砰一声落入水中。
水花溅起,却再无人影。
只慌乱了一刻,武袭人眸中一冷,立即对距离稍远的三名士兵说道:“赶紧下去找人!”
四道水花溅起,悠悠的江船顺着水波微荡,没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