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控器〈记者会之前〉(1 / 1)
没有错,大家都是娇嫩美丽的玫瑰,但对于偏激的我来说,娇嫩美丽往往是无趣的。公主的娇嫩美丽,必须或多或少地挽救这个烂世界,让世界再往"值得生存"的方向移动几公分都好。她的娇嫩美丽不能和世界无关,不能把烂世界映照得更烂更不堪。
我当然知道有那种"与世界无关"的美。对那种美,我好像既不感动、也不相信。
亲爱的宝宝,等你长大以后,你所看到的那个我喜欢的女生,很可能跟我讲的很不一样了。人和人的相遇都只有一段,我会错过我的,你也会错过你的,公平。
一个画面〈清晨,咖啡壶旁〉
亲爱的宝宝:
写字。
我正在写字。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小孩"了。
和你最亲的那个女生,在我面前做过很多精彩的事,但我脑中经常浮现的一个关于她的画面,却是一个很安静的画面:她在后台,静静地在写字。
又有一个明星做错事被逮到的消息。明星啊,就是一直被宠着的一群小孩。做的全是小孩做的事,唱歌、跳舞、打打闹闹、说笑话、扮家家酒、演警察抓小偷、演新郎新娘、穿得漂漂亮亮出去玩、永远要吸引大人的注意、永远要让大人觉得人生好多乐趣,觉得还没到手的东西都值得伸手去抓抓看。
有些人的生命没有风景,是因为他只在别人造好的、最方便的水管里流过来流过去。你不要理那些水管,你要真的流经一个又一个风景,你才会是一条河。
我人生的这段时间,花很多时间做电视节目,其中有一个一对一的访问节目,每次会不间断地问对方问题,从一个小时到三个小时之间不等。
亲爱的宝宝:
"你从几岁开始知道自己不好看(或很好看)?"
"你不在以后,希望将来的人怎样记得你?"
比方说:
"你后悔做了那个决定吗?"
在这个很多事情都熟到快发臭的世界,真的有人要明星也守规矩、变成熟吗?
亲爱的宝宝:
不原谅〈飞机上〉
所以我访问好友的时候,反而常常表现得不好。我会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痛处、协助防守他的秘密,也不太能一针戳穿他的假。原因就这么简单:我们在人生里还要相处下去。
当然除此之外,我这样的杀手也常吃瘪,只要来者武功高强、身手比我敏捷,我就会看起来像个笨蛋。
他们总以为,我会转述一句什么光芒万丈的哲王之语,但其实我脑中浮现的,通常是不值钱的屁话。
李安一贯微笑地看着我,我忍不住笑地看着他。
亲爱的宝宝:
"那为什么绿巨人浩克会轻功?"
启发〈记者会的角落〉
亲爱的宝宝:
我访问过的千百人里,有谁说了哪一句话,对我很有启发的?
不是诺贝尔奖得主,也不是政府领导人,而是曾经以她的身体迷倒过很多人的日本女星,饭岛爱。
我翻着饭岛爱的书,问她:
"你这么恨你爸爸,但你又这么想再见到他,这不是很矛盾吗?"
我找到了一个地方,这里的电视节目,随时会在画面上出现各种要卖东西给你的小手段。
如同曾经出现在我们生活中的各种靠电池来发动的小设备,遥控器,有一天也会成为好过时的东西,过时到日后看见的人,会油然而生羞耻的感觉。
我身边出现的很多明星,常常被要求签名。
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星的签名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加持的符咒吗?还是见过本人的证据?
最后不就是被转手卖掉。或者直接丢掉吗?
我有一阵子常被要求在陌生人的手机里录下叫人听电话的叫声,或是取代闹钟铃声功能叫人赶快起床的叫声,这好像还比签名有用一点,加深了我所从事的是服务业的感觉。
演唱会〈好朋友的大房子里〉
芮塔则说起一个喜欢单脚站立整场演唱会、疯狂吹笛的吹笛手。
现场演唱会。
宝宝,我为什么一直对电视很有戒心,是因为电视老是让你以为,你听过那个歌了,但其实你没听过;老是让你以为你看过那个人了,但其实你没看过;老是让你以为你知道灾难与死亡了,但其实你不知道。
没有人够老得赶上披头四,但有人竟然听过鲍勃?迪伦的现场,大家赞叹了一下。另外几个人讲起自己哭得最凶的演唱会,都不是很有名的。妮塔说起她在纽约一个荒废剧院里听的那场演唱,她感动的不是主角,而是半途以神秘嘉宾身份现身的、当时一个刚从勒戒中心放出来、因为遗传白化症而披着满头白发的年轻女歌手。
亲爱的宝宝,将来如果有你喜欢的歌手,你要想办法去听他的现场演唱会,去跟其他和你一样喜欢他的人在一起。你不知道那个歌手会有名多久,你也不知道他会愿意活多久。你只能趁他还在的时候,让他变成你回忆的一部分。
做小孩的乐趣之一,是可以犯错。做小孩的悲惨之一,是犯错会被处罚。
遥控器〈记者会之前〉
我可以原谅他们那么饥渴地想赚我们的钱。但我不想原谅他们剥夺我们那么多本来可以纯净美好的回忆。
至于目前的遥控器,在我看起来,已经有自卑的倾向,它太小看自己了。
遥控器,其实很精明,它明确知道我们每天感到寂寞的时数,明确知道我们寂寞时,会向哪个影像或哪个声音默默地呼救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