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eapter1 倏忽（1 / 1）

阳台下有铃铛响起，窸窸窣窣，仿佛清早的雨打在青竹上。

她擎着一柄淡粉红雨伞，雨伞周围悬挂着白百褶，随着她猫一样灵巧的脚步微微摇荡。她来到阳台下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发现下面有一个高大的绅士，张开双手，仿佛迎接她跳下来。

他的容貌她看不清楚，但她的脚自动踏上方栏杆，身子失衡一样落下去，落下去，刹那间周围玫红花瓣飒地飞舞起来。

她不知道是真的有人接住她，还是幻觉——等到周围刹那清亮雪白一片。

碧晶看到一位大妈拉开紫藤萝帘子，自己则睡在舒适的床上，原来……这是梦呀。

大妈道：“小姐，起床了，夫人等你一同吃饭呢。”

碧晶正做梦做得甜甜的，被人打扰自然有点不高兴，听到夫人更加没好气道：“田妈，今儿又不是紧要的大事，为什么扰我清梦？”

田妈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娇娇女，只是忠于职责道：“对不起，我无意打扰你，只是夫人有事找你，我们做下人的都是听主人的。”

碧晶又倒下去。大妈见此催促她：“小姐，你快起来，夫人叫我一定要吵醒你。”

“她说有什么事吗？”碧晶不依，继续朝深暗钻去。

“这……我不知道，小姐你赶快起床。”田妈拉住碧晶摇摇她的肩膀，“你要是不起来，我们作为下人禁不起夫人的折腾。”

碧晶皱了眉，继而短叹。她昨日做了一件衣服，精疲力竭才睡了3个小时，直到现在眼皮还有点沉重，就像是酒意仍然滞留在她的身体里，可是她见田妈一脸为难，无奈起床，刷牙，换衣，一路走下宽大的红实木阶梯，来到餐厅。

餐厅只有一长桌和几把椅子，周围几个侍从在旁。一位成熟的贵妇人坐在中间，她的小儿子坐在她旁正在吃肉饭。妇人年约莫四十来岁，穿着暗紫旗袍，旗袍上绣着庞大的浅色大牡丹，再加上她素来保养得当，显出她修长的体态。她下巴圆润，嘴唇丰满，微微低着头的样子让碧晶想起黑白照片里面的女明星，肩膀向后，挺胸抬头，收紧下颌，一双眼睛盯着镜头，恰似傲慢的猫。

“夫人，小姐来了。”田妈机械地说。

夫人方才抬头看了碧晶一眼，皱眉道：“碧晶，你怎么没换上衣服，穿着洋人做的玩意碍人眼吗？”

碧晶幼时曾跟亲父下西洋，在陌生的国度里，令她印象深刻的是漂亮梦幻的服装店。她曾经看到玻璃窗内挂着水蓝裙子，裙子似被鼓起来的一蓬一蓬似雪浪，更为惊讶的是做出的蕾丝是如此细致精巧。她曾经听翻译说，这叫LOLITA，是女生所喜欢的衣服，最受欢迎，经年不衰。碧晶喜欢读外国童话，并著迷制衣。

“我喜欢穿。”碧晶坐下来，却是离他们有两个椅子远，“这不犯法，除了穿日本衣服。”

“我们要去见高家公子，你就这样去吗？”夫人放下筷子，“洋不洋中不中的像什么样，赶快去换一套。你是大家闺秀，就该有闺秀样。你不是洋人，你是中国人，中国人应当穿中国人的衣服，这才叫礼貌。”

她一边说，一边摸索自己的衣领。

碧晶心里有点气，想都是人干嘛分这么多，刚要发作，却是问了一句：“高家？我们去高家吗？”

“对呀，我昨日告诉你，你忘记了？”夫人道，这时候小男孩笑了起来，“姐姐要嫁人了，嫁给那座大冰山！”

“嫁人？”碧晶早知道会有一天，可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现在要去？”

“没错。”夫人道，“既然如此，就该去换衣服。”

碧晶沉默，心里沉甸甸的，似手中的白粥那样沉。

她忽然吃不下去，扔下半碗就走了。小弟弟说姐姐走了，夫人道：“谁管，她不是你的亲姐姐。”

8 * *

高家洋房，装修简洁，副楼位于主楼两侧，均匀雪白的柱子支撑着它，仿佛支撑骨架那样。门里门外人声鼎沸，关于何碧晶和高洵伟订婚的消息被炒得火热，一些亲戚非常期待，甚至满口滔滔。当碧晶和夫人出现在高家里面，热闹得只差没把房子掀了。

一群人都惊喜地看着他们，同时又拿着怀疑的眼神看着碧晶。

碧晶知道，她穿的是什么衣服。

一般平常女子，参加订婚宴的时候至少要穿正式衣服，特别是女人，至少要旗袍，比较有女人味才是。而碧晶穿的是一件异色衣服——一件海蓝背心小高腰格子雪纺裙，裙上印着逼真的娇红玫瑰，腰后扎着海蓝的白小圆点排列的蝴蝶结，不仅如此，她还戴了圆圆的白帽子，显得碧晶面容娇嫩，身材窈窕，一双棕黑大眼时时闪着耀眼的光芒，比星星耀眼，使碧晶看起来像是女孩子，而不是女人。

高家父母眼见她如此，只得夸碧晶漂亮，继母笑着跟他们套近乎。碧晶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的废话，一双眼睛扫巡四周。

高夫人道：“你是找伟吗？他呀……”她掩唇一笑抬眼，碧晶循着她的目光看到白色的阶梯，看到一架黑钢琴，一位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弹琴。碧晶看不清他的面貌，但光凭膝盖就猜出是他。

“伟从不轻易在大众弹琴，这次为了你特意破例一次。”

碧晶有点惊讶，从小跟高洵伟青梅竹马，高洵伟这人，出类拔萃，优秀超群，就是脾气冷硬，固守规则。故她平时跟他是点头之交，从来没听说过他擅琴会艺。

“碧晶，你在国外这么久，可听得出伟弹的是什么曲子吗？”高父道，“我们都是老人家，听惯了二胡琴筝，就是对于洋音乐不熟悉的。”

碧晶凝神谛听，“声线活泼，柔美动人，仿佛是一对恋人低语……是钢琴家贝多芬的《致爱丽丝》，这部曲子是献给某一位姑娘以表达爱意。”她说着，心弦有点颤抖，仿佛被手拨了拨，发出不宁的声响。

双方恍然大悟，碧晶眼见高洵伟弹完后让一个人弹。他一个人走下阶梯，身材挺拔，看像去像一条直线。而他的脸庞轮廓圆中见方，方中见圆，无形中有略微的似男似女的中性气息。他一双眼睛看向她的时候，碧晶心里想：好个不起波澜的眼睛。她直视他，微笑致意。

他的眼睛，如幽井那样漆黑。

高洵伟开口，声线与《致爱丽丝》完全相反，岩石般沉稳：“爸，妈，何夫人你好。”他看向碧晶，“碧晶，许久未见。”

碧晶嗯地一声，高家父母和何夫人有意让他们多待一会，就刻意支开他们。碧晶和高洵伟两人呆若木鸡一样，站在众人的中心。

碧晶原本等待高洵伟开口，半晌仍不见他的动静，心里不免失望，这时听高洵伟道：“碧晶，你穿的衣服是何意？既然你我将来订亲，也该穿正式衣服合适。”

“你不觉得这衣服很好看吗？”碧晶故意掂起裙子，“在隆重的订婚宴上，自然要打扮得漂亮呀。”

“可我要娶的不是小女孩，你明明二十岁，扮的却像是十四五岁的孩子。”高洵伟面带不悦，“由此看来，你并不是真正看重一门亲事。”

碧晶有点不满，“看来我穿衣服，什么规定都要由人定吗？为什么我穿衣服，就由你们指指点点？这也太古板了！”

“婚姻是大事，一切以婚姻为准，你这样做太失仪了，轻重不分。”高洵伟摇头，“罢了，我带你去客厅，待会我叫人备好衣服，你自己换就行。”

碧晶原来对高洵伟心生不满，这下听他干涉自己更是恼怒，“你说什么，你没权干涉我，就算你是我的丈夫也是一样。”

高洵伟没想到碧晶出演顶撞，不由沉脸，“你如果想跟我结婚，就要听夫家的话，而不是自作主张，违反规矩。”

碧晶怒目圆睁，“那我就不换，什么规矩，都是人定的。规矩是用来打破的，你不喜欢我的衣服是你的事，我喜欢穿也是我的事，我穿漂亮的衣服算是给你面子！”

洵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正当他要说的时候，“砰”地一声，类似鞭炮的声音在房内炸开。

一群人开始嘈杂，妇女们尖叫着要逃出，只听得“砰砰砰”的声音，所有人如鸟兽散，甚至有的人胸口被什么东西中了，鲜血破体，身子倒了下去。

碧晶没遇到过子弹杀人的情况，吓得要寻找夫人，可是夫人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她正要跑的时候高洵伟拉住她的手，“快点出去，你会安全的。”

碧晶眼见高洵伟掏出黑色的德国短□□，没办法思考，只能听他的话挤入人群，只听得霹雳轰隆，碧晶周围的人也中弹倒了下去，那些人看见了，更惊恐地挣扎着要逃出去。

碧晶被一群人挤着，一时抽不开，背后突然被人用力一推。她不慎失去平衡，扑在人的身上，人也没想到自己会发生事故，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又拼命地爬起来。碧晶咬牙，刚要起身脚突然发出剧痛。她发出叫声，又再次趴在地上。

糟了，脚扭伤了。

碧晶咬咬牙撑起地面，努力移动脚只，却只能换来阵阵剧烈的痛楚。周围的人撞着她，挤压她，谁也无暇顾着谁。

碧晶努力爬着，一爬就爬到女厕所。她实在没有力气多想就躲进去，心想杀手真不会躲进来吗？她爬向水槽拿起洗手液，预备等杀手杀来先喷他们一脸。

外面的声音依旧嘈杂，碧晶紧紧抱着洗手液，大气不敢出，一双眼紧紧盯着门，时不时听到门外几声，让她的心胆几欲破裂。

也不知过了许久，声音渐渐低下来。碧晶想：是高洵伟收拾好一切吗？

心稍稍定下来的瞬间，谁知门突然被人推开，是一个男人，右胸上有血，刚刚浸染白衬衫。

她睁大眼睛，男人像猎豹一样迅速地扑向她，蒙住她的鼻子，“别出声，否则……”

他握着一把□□，抵在碧晶的腰眼里。

碧晶心口更加砰砰而烈，感觉自己被男子拉入一间，关上门。此刻碧晶希望高洵伟早点发现她，了结这个可怖的杀手。

滴——滴——滴——滴——她听到水的声响，四周越安静，心情越来越急切。她只能低眼看着青格子砖，数着砖里的荷花有多少瓣。她感觉那个人灼热的呼吸不断喷在自己的脖子上，连带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

“你是谁？”生平第一次，她开了口。

男人用力捂住她一下，她只能呜呜呜地叫着，手不经意撞向他的伤口，只听得他低吟一声。碧晶看到他齐整刘海下的额前沁着冷汗，咬紧苍白的嘴唇。他的鼻子尖而翘，犹如大卫雕像的鼻梁，细密的眼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些许深蓝的阴影。杀手是非常漠然的，然而他的脸、他的身子、他的怀抱却无一不暖，让接触男人很少的碧晶心中一跳。

“你……很痛？”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时候门居然被推开了。碧晶感觉那个人全身紧绷起来，隔着门听到那种声音：“给我好好检查，一个苍蝇都不要放过！”

紧接着是的的的的脚步声和哐啷声，碧晶看着地面的阴影来来回回，像是幽灵游弋。

他的呼吸瞬间凝住，在她的面前举起了短□□，对准那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