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1）
夏日的午后，知了藏在茂密的枝叶间叫个不停。卓非凡拎着大编织袋和一根粗长的树枝跨出家门。空气中像是有流火一般，烫得每个毛孔都在发热。他溜着树根走，一路上时不时用长长的棍子拨弄着小道两旁的草丛。
街道上是空旷的，安静的。整个小乡村都像随着人们午睡了一般，静谧，安详。哦，除了这些聒噪的知了。卓非凡抬头看去，只看到满眼的翠绿。连树叶都被晒焉了。他小老头似的摇摇头，脚步欢快地拐个弯，踏上另外一条土路。
“非凡，又去赚钱啊？”卓大爷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摇着大芭蕉扇问道。
“嗯。”卓非凡扬起大大的笑脸，走动间给卓大爷带来一小股风。
终于到了。卓非凡三两步跨过去，看到又多了许多的资源，笑得眉眼弯弯。这是他发现的一块宝地。一个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的坑，里面倾倒了很多垃圾。而且附近有两家还是村子里的富户，扔出来的东西对卓非凡来说，有很多还是可以回收利用的。
他兴致勃勃的从最上层开始捡:
酒瓶，很好，装起来；
废纸，好，装起来；
塑料，不错，装起来；
有铁块！太好了！装起来！
捡到兴起处，他干脆扔了棍子，带上一双破旧的线手套，拔拔捡捡。每一样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宝贝，都是有价值的。他很享受这种淘宝般的乐趣。袋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脸上的汗珠也越来越多，滚滚而下。他已经全然忘了太阳的存在，他心中的兴奋与热忱，足以抵消这逼人的炎热。
大大的编织袋有一多半都鼓鼓囊囊的，他拽着袋子前行，碰到了迎面而来的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儿叫小娟，是卓非凡他三爷家的二儿媳妇的女儿。之所以不说是三爷的二儿子的女儿，是因为三爷的二儿子早年因为车祸去世了，留下一个孙子，叫小杰。但三爷与三奶奶人好，又帮儿媳妇招赘了一个男的，这才有了小娟。可惜的是小娟的爸爸也早早的去了。因此，村子里流传着小娟的妈妈克服的传言。
卓非凡对小娟颇有着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都是没爸爸的孩子。
他热情的招呼小娟到身边来，把好东西多的位置留给小娟，自己又去开辟新的领域。他撩起短袖擦擦脸上的汗，问道:“小杰哥呢？”
小娟麻利地捡捡捡，塞塞塞，忙得抬不起头:“在家看电视呢。”
“哦，可惜了。”卓非凡一直想要劝说小杰来和他们一起淘宝。这样小娟家就可以又多赚一点钱，而且他们队伍里也可以多一个人，多好啊。
然而，小杰非常粗暴的拒绝了，理由是捡破烂太丢人了。
卓非凡曾经和小娟，以及在菜地里侍弄菜的小娟妈妈讨论过这个问题。捡破烂又不偷又不抢，是靠自己的劳动换钱，怎么会丢人呢？换来的钱，不仅可以买学习用具，还可以买雪糕和小零食，多美啊。要知道一块儿雪糕才一毛钱，好吃的大头冰淇淋也不过五毛钱。而卖一次破烂可以卖好几块，够花好久了，还可以存起来呢！经过一番论道，他们得到一个结论:小杰哥脸皮太薄了。
卓非凡帮小娟把袋子拖到路口，两人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一到家，拴在角落里的大黄狗“小虎”就冲了出来，上下扑腾着，哼哼唧唧的叫。卓非凡舀一瓢水倒在它的小盆里，小虎摇着尾巴，“啪嗒啪嗒”喝得很是欢快。
他把满满当当的袋子靠在棚子的一角，又去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的灌了一个爽快。大铁盆里的水被晒得温温热热的，他简单的清洗了一下，才觉得终于又活过来了。这天，真是热死个人啦。
打开电视，吱吱啦啦的一阵雪花过后，呈现的画面是最近热播的新白娘子传。他躺在竹席上，把蒲扇摇的哗啦作响。
果然还是晚上最好。那时候，热气已经退散了很多。老人、青年或端着饭碗，或拿着扇子在路口，或站或坐，分享点新鲜事。偶尔也会讲点奇闻怪事，这时候，在附近打闹着玩的孩子们就会自觉围成一圈儿又一圈儿听大人们讲故事。
就是那些故事，有的实在太吓人了，卓非凡模模糊糊的想着。电视里还在放着片尾曲，大芭蕉扇缓缓盖在肚子上，卓非凡陷入了睡眠。
“非凡，非凡，快点起床，上学要迟到了！”卓非凡梦到他的小伙伴在拍他家的门，边拍边喊。
他挣扎着醒来，听到小虎“汪汪汪”叫得很凶，门也被砸的砰砰作响。
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东园伯伯焦急的脸庞:“小凡，你爷爷出事了。快跟我去医院。”
卓非凡楞楞的:“我妈妈还没回来……”
“没事。有人去厂里叫你妈妈了。你先把门锁上跟我走。”
卓非凡蒙头蒙脑地锁上门，跟着伯伯坐上三轮车，“突突突”冲到了医院。
病房里爷爷奶奶伯伯叔叔站了一堆，护士还在门口大喊:“无关人士请出去，不要影响病人。”
他被推到病床前面，听到爷爷艰难的挤出几个字“要……好好……学习……孝……孝敬家长。”
直到他戴着孝帽跪在门前，给每一位来吊唁的客人磕头时，他也依然觉得这像是一场梦。一场荒谬的梦。明明爷爷昨天还在教他应用题。
他依照老一辈人的指示，规规矩矩，认认真真的做好每一件事，心里却一直恍恍惚惚，觉得很不真实。
停灵期过，村子里的青壮年们吆喝着喊着号子一起抗起棺材，安放到大路上。卓非凡抱着爷爷的照片，和其他孝子一起围坐在棺材旁边。请来的唢呐人围着灵桌吹吹打打，蹦蹦跳跳。真像一场戏，他暗想。要是往常，或许他也和小伙伴们一样，在旁边看热闹呢。
唢呐声，哭丧声，给亡灵的引路声相互交织着，呜咽着，到了家族墓地。
看到棺材一点点地落进墓穴，卓非凡忽然意识到：他的爷爷是真的不在了，要变成小土坡了，他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了。他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的撕心裂肺，涕泗横流。哭声淹没在众人哭丧的海洋里。
晚上，卓非凡被吵嚷声惊醒。他偷偷把卧室的门打开一点，从缝隙里看到:奶奶拍着大腿跳起，大叫“老头子留下来的东西你们想都别想！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们这些丧门星过的！”然后摔门而去。
妈妈坐在沙发上哭得眼睛红彤彤的。第二天他就明白了，她的奶奶以后会跟着叔叔和婶子过，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一家人了。
小小的他，心里暗想:谁稀罕！我和妈妈也可以过的很好！
卓非凡，小学四年级，时年1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