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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严峻生到和许女士约定的西餐厅时七点刚过,城市里华灯初上,夜幕正要降临。
这一回他没有迟到,迟到的反而是许女士。
约他共进晚餐的许女士迟来了约莫半个钟头。等她姗姗来迟,外面的天也黑了。严峻生订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她从别人的车上下来,还和那人亲密地说着话。他看了一霎,便调转目光。
上楼后,她放下手袋,饱含歉意地坐到他对面的位置,轻言细语地说来时路上堵车。
严峻生不置可否地“嗯”了声,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她回国初期在他家住了两天,最后还是说不习惯,搬进了当地的一家星级酒店的套房。
严峻生接到消息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把酒店账单寄给他就好。
先上来的是佐餐酒。餐桌上很安静,只有偶尔餐具发出的脆响,和远处悠扬的小提琴声。
上到汤的时候,严峻生站起来,比了个道歉的手势出去接电话。过了几分钟,他回来,将手机调到静音模式,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用餐,倒是她略微局促不安地一直抬眼看他。
“怎么了?”
察觉到她目光的严峻生停下进餐的动作。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她不知从哪听了哪些话,颇有点听风就是雨的架势,“跟妈妈说,你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严峻生像从未见过她似的仔细打量她。她的气色很糟,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倦色,黑眼圈、干纹和眼袋在近距离的灯光下清晰无比,使得那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老态慢慢从化妆品和注射针剂堆积出来的精致外壳里往外露。
“遇到了怎么样,没遇到又怎么样?”
他知道她只是想起来了随便问问,并不一定要知道个究竟。
这么多年里,他遇到过的麻烦成千上百,哪一件她关心过?而且真要说起公司里的事,她肯定听不了两句就要叫停。和以前一样。所以他何必在这样的场合给他们两个人找不痛快。
在他这里碰了个钉子,许女士就不再说话,专注面前的食物。
看起来她的胃口不是很好,嫌肉菜过于油腻,只随便拨弄了两下就想推到一旁。
“不合胃口吗?”
“没有,很好。”
她勉力笑着,想要尝一点表示自己很喜欢这个味道。但当鲜嫩的小牛排送到嘴里,她长眉微蹙,有点反胃的捂住嘴,过了几十秒才消停。
“可能确实有点油腻了……”
她虚弱地说着,端起酒杯喝了口红酒想要消灭掉喉间恶心的油脂味道。
严峻生并未在意她的反常,只让侍从过来替她把这道菜撤下去。
“不想吃就别吃了。”
时间在漫长而繁琐的上菜中慢慢流逝。她说了许多她回国的见闻,与哪些有名的艺术家见面,参加了怎样的沙龙,又有哪几间美院邀请她去做讲座。
严峻生只是倾听,极少给她些实质性的回复,这令她相当丧气。
“你和小念还有联系吗?”她的思维方式一贯跳跃,常常上一秒还在讨论这个,下一秒就转到了别处。她想起什么,面带怀念之色地继续说:“虽然我和他父亲离了婚,但是这几年我们都有联系,他前段时间还回来办了个人摄影展……”
正在喝咖啡的严峻生手上动作突然停止了。但他只是顿住,微不可察地几秒就恢复到平日里的冷静淡漠,像是她口中的那个人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没有。”他缓缓放下杯子,垂着眼睛,不去看她的满脸期盼,“我和他都好几年没有联系了。”
“那他还和我提起你……”
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反问。
似乎是为了增加真实度,她开始说那个人和她的聊天内容。
“好了,你要是吃饱了的话,我送你回酒店。”
他打断她,缓慢地、不容拒绝地说。
第十三章
赵桥他们在这边逗留了好几天,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新发现。
第二天的会议上,几位股东在会议桌上争论半天,无外乎都是钱的问题。酒醒了的赵桥什么话都没说,安静地坐在陈老板身边听他们唇枪舌剑,谁都不肯落了下风。
“谁告诉你们,我打算建这个别墅区了?”
一锤定音的是陈庆忠。他看下面的人吵够了,都快忘记还有他这个大老板的存在了,便是时候地站了出来。
“赵桥,你来说。”
前一秒还在争执不休的人群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目光集中到陈庆忠,和他身边安静得像个透明人一样的赵桥身上。
虽然嘴上没说,但是从昨天的种种来看,他们都是没把陈庆忠身边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的。
得了指令的赵桥站起来,把会议前就准备好的资料调出,开始从头给他们讲分公司提供给他的财务报表里有多少问题。
事实上他在做这个时就非常吃惊,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这样一堆仔细研究下就漏洞百出的东西会被通过?
打从一开始陈庆忠就没把他们的这个疗养别墅企划看在眼里。这一点上赵桥的意见与他不谋而合。在他们看来,抛去那篇十句里面有八句空话的市场调研和狮子大开口的财务报表,这件事本身的真实度就值得商榷。
等赵桥说完,会议桌上已经是一片死寂。
“散会。”陈庆忠没给他们解释或者狡辩的机会,“明天的实地考察照旧,记得准时到场。”
当然这还不算最精彩的部分。最精彩的部分要数实地考察当天,他们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准备去到刘元所说的那块地看看,看看它有怎样的魔力能让他们发了疯一样想在这里建别墅。
眼看他们出了市区,逐渐远离人烟,刘元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了。车里开了空调,温度打得很低,开车的何助理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冷不丁地关怀了他几句。
“刘老板,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要不要我给你把温度再打低点?”
“不用不用。”
刘元擦着汗,强作镇定地看着窗外的沿途风景。
等他们真的到了这块地,随行地质调查人员给出来的初步结论就告诉他们,交上来的地质勘测报告肯定是收钱假造的。什么岩土性质、地质构造等,一看就不是能打地基建房的模样。
“这能建房?这不害人吗?你看看,这个土,这个石头……”
就算是对建筑行业一窍不通的赵桥也能听出来,靠海地段的土质疏松海水腐蚀等问题这块地基本占了个全。就算建筑公司绞尽脑汁把别墅建了出来,也只会是埋下安全隐患的危房。
“我不信你们做勘测的看不出来这里有什么问题。”
陈庆忠阴鸷的目光落在刘元身上,刘元这人心理素质比赵桥一开始估计的要好一点,居然没当场就崩溃。
“陈总,你听我解释……”
“我听你解释干什么?”陈庆忠怒极反笑,“这就是你们口中的风景宜人,适合休养啊。好得很,刘元,你好得很。”
考察结束后,回城区的一路上都没人说话:有的人是在沉思,有的人纯粹是被吓蒙了。
赵桥在来之前心底的隐约预感总算成了真:投资房地产是假,洗钱是真。这件事再往深处查,动的可能就不再只是在座几个人的利益了,所以就算是陈庆忠陈老板,真要下手也要权衡一下利弊。
“小赵。”
陈老板晚饭不吃了,让他们自由解决。赵桥听到陈庆忠的助理喊他,诧异地回头。
“何哥,有什么事吗?”
“晚上你有安排不?”
“没有。”
赵桥是真的没什么安排,在他看来做什么都不如回酒店休息,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请陪我出去一趟吧。”何广昊面露难色,掌心搓了又搓,“我女朋友最近要过生日了,我想着给她挑个礼物。我之前选的礼物她都不怎么喜欢,你能不能陪我去,给我提点建议。”
“我……”
“可不要说你不行,我不信。”何广昊还在坚持,“你一看就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
说起给年龄相近女性亲友挑选礼物的经验,赵桥都要追溯到去年圣诞节。他想说自己真的不行,但是拗不过何广昊坚持,只能跟着去。
商场里的奢侈品专柜冷清如常。赵桥的建议是他可以去挑些小但精致的首饰,因为这些通常都不会过于昂贵,却能取悦大多数女性。
何广昊很快看中了某牌子今年新上的钻石手链,不断就款式和尺寸和导购交换意见。被冷落的赵桥没有觉得无聊,想着来都来了,随便看看,给身边的人买点东西也好。
他起初是没有给严峻生买礼物的心思,但想到自己在对方家里打扰了这么多天,总该有点表示,就改了主意,专心看起男性配饰。
他挑得不怎么用心。会给严峻生送礼物的人那么多,不差他的那一件,送了也是在柜子里积灰的份,所以他只用做好表面工作,感谢的心意到位了就好。
送领带太过于暧昧,不如送表。
某男表专柜的导购小姐相当体贴地问他是送人还是自用。
“送人。”
赵桥挑了一阵子选中一款导购小姐口中的经典款。他试了一下,顺便想象如果是严峻生戴着会是一副怎样的场景。但是很快地,他就为自己的想象感到好笑起来。
他记得很清楚,上次他们见面时,严峻生手腕上的那块表应该是某位大师的手工杰作。
“就这个了,帮我包起来。”
他将一张平时里没怎么用过的卡递给她。她接过卡,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客户,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神色。
“赵桥,我好了。”
何广昊的动作比赵桥想象的要快一点,他看到赵桥手中的红色纸袋也是一愣。
因为这不是一个刚刚工作的年轻人的薪水能轻易负担得起的牌子。
“你买了什么?”
“给我哥哥的朋友买了点礼物。”
至于为什么要给“哥哥的朋友”买如此昂贵的礼物就不是他们这个关系该谈论的了。何广昊不再好奇赵桥的私事,开始说他给自己女朋友挑了怎样的礼物,希望她会喜欢。
他们出了商场,看时间六点刚过,乌云就已经覆满了整片天空。
海边城市的天气都这么诡谲多变,他们在原来的城市就早已习惯。
“快走吧,暴风雨要来了。”
何广昊不安地拉着赵桥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