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番外（1 / 1）

林海又堵着李佳不放。

“随便什么，电话，家庭住址，工作单位。”

李佳气乐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堵人呢，林海，我要是你，我就低调地回山里修车厂修车去。”

林海特执着，“我就有话想和他说。”

“那你告诉我……”

“当面的。”

李佳彻底失语。制服不怎么透气，在火辣的阳光下和林海对峙了那么几分钟，已经有了一背的汗。林海穿着个短袖白衬衫，大敞开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可全是湿的。脚跟前是一小撮烟头，汗水滚过眼皮的李佳眯了眯眼，这场景似曾相识，他在法院门口也见过。

有点烦躁地深呼了口气，李佳现在只想喝碗绿豆稀饭。绕过林海朝停车场走去，撂下句话，“星云头七，泰丰苑。”

于是头七的时候，林海去了泰丰苑。早早地把车停在了墓园门外。

有多早？太阳都没起床的五点十分，换作正常的人少有这种胆子孤零零来墓园的。

林海显然不怕这个，他只怕堵不住陈落石。

买了束花给边星云。不知道人葬在哪儿，他就半个山坡晃着找。幸好墓园不大，找着了一块墓碑刻着边星云的名字。没有照片，没有多余的悼词。起这名字的，林海这辈子也只听过一个。

买来的牵牛花放在墓前。又从包里掏出了烟，两根点上，一根喂进自个儿嘴里，一根稳稳放在了墓碑上。

“你抽烟，也算是我教的。我能认识陈落石，算是你牵线的。这个大概是咱俩的缘分。我给你买了牵牛花，不太懂花都代表什么意思，但我有个哥们，他生前喜欢这种花，他说这花真好养，不用养，不靠着墙也能长，丢在路边就能长得万紫千红的。于是我给他扫墓也送这个，总给他送，你猜怎么着。有一回我再去的时候，墓碑上爬满的全是牵牛花藤，有蓝有紫，真就是个姹紫嫣红。他的照片就在那堆花里笑，不慎人，还挺好看。他笑起来好看，像泽仁，像你。我打小就喜欢你们这种笑得好看的人，老觉得这人笑得那么好看，肯定是个特别好的人。陈落石是你朋友，但他跟你不一样，他笑得不好看，不善良，特混。我一见他就想揍他，可怎么也没想到……怎么就……啧，想想你们笑得好看的人，其实命都不怎么样。泽仁那小子你记得吗？开枪打了你那个，警察也不干了，答应跟未婚妻跑商。前个星期决定办婚礼的时候，人跑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林海不知疲倦地说着，像和旧友唠家常。可他几乎没有这么多话的时候。他闷，也嘴笨。

一根烟慢慢抽完了，林海也就没话可说了。

起身的时候，突兀想起有人说，“下次再见到你，还会揍你。”

噗嗤一声笑了，他拍了拍墓碑，“希望他再也见不到我，他打不过我。”

林海回到车内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天色在盛夏早起的太阳里大亮，林海打开窗，又觉得汗流浃背。可还是要这么沉闷枯燥地等。陈落石那天从警局开车走后，他就再没见过这个人。

回到修车铺的日子里，头一回对着一个人，想得抓心挠肝。

坐在自家门口会想起陈落石穿着警服日天日地走过来的样子。在后院纳个凉能想起陈落石红着眼要自己开车的样子。晚上躺在床上，没办法不要命地想那个人的颤着声音、红着脸的每一幕。

隔天起床的时候，家里闯进一只野猫。林海拿小鱼干逗它，“过来嘿，喂，过来，陈落石……”

他戛然而止，知道自个儿完了。

林海看见一只与陈落石毫不相干的野猫，但他还是想到了陈落石。

八（九点的时候，墓园开始有人光临。拿着花的、带着水果照片的，祭奠亲人、爱人、朋友。林海在车里看他们的表情，在时间水洗后，渐渐免于哀伤，更多为了早晨一顿早餐神情餍足，或来时路上的堵车而不耐烦躁。身边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过日子。逝去这件事儿，能在未来存在的唯一形式，是人们的缅怀。

更加急切了。林海想看见陈落石的脸。他想看见他是否红着眼睛，失魂落魄，陷入哀伤不能自拔，或者悲痛过境，安分面对。

前者他借他个肩，后者就牵他的手，卑鄙地告诉他这句话，身边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过日子。陈落石，我可以带你过日子……

林海顷刻对未来有了无数憧憬，激动得心脏猛跳。

直到漫长的等待让他冷静。

在李佳和边星云亲友来过之后，陈落石来了。墓园要闭门的下午六点左右，他骑着摩托车。

厚重头盔摘下，林海专注地在车里窥视那张脸现在的样子。

陈落石头发剃得干净利落，比起之前稍微圆润的脸，轻减下来的几分让他看着向俊逸的长相靠拢。有点变化，贼眉鼠目的气质变化了。陈落石拿着花，从车上下来，走路都稳稳当当，不浮不飘，陌生的坚定的气质在久违重逢的日子里，从陈落石身上生长发芽。

这阻止了林海下车，向他靠近。

想过陈落石众多幼稚的反应，却没料到这人朝着成熟变化了。

一个成熟的陈落石，从丧失挚友中依靠自己走出来的陈落石，是不需要林海来扶持的。林海没有可趁之机。

都预备着和陈落石至少有一番拳脚较量的人，最终在陈落石仅仅亮相登场的情况下，已经觉得自己胜率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