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4 章(1 / 1)
天还未亮,他已起身洗漱停当往承宅去,为掩人耳目,傅公府的马车也不去乘,出得家门,一路紧走往城西去了。
朝阳初升,他在承宅前略一站,便轻叩大门。良久却无人应,他伸手一推,吱呀一声,门庭大开。福来应声而来,见了他一愣,道:“三爷这时来了。”
他皱眉道:“府上大门也不守紧了,皇上来,你们也这么着吗?”
福来道:“三爷勿罪,小姐这几日病了,府里头忙不过来,疏忽了。”
“病了?怎么着了?”
“御医说是换季缘故,受了冷,发了几回热。昨夜里睡下得晚,这时怕还睡着。奴才去通报一声?”
福康安摇头道:“不必,我自去看。”
几步走到承欢卧房前,顿了一顿,伸手推门。小如正伏在桌上小憩,听得声音,猛站起来,直对外面摆手,悄声道:“小姐还睡着,闹腾什么?”一抬眼见是福康安到了,而非婢子进来叫起,愣一下。
福康安放轻步子进来,亦是低声道:“你下去吧,我守着她。”
小如不语。
福康安饶有意味地瞧了她一会,问道:“怎么?我的话差不动你?”
她才弯身一下,做个退礼,并不看他,转身便走。
一阵风进来,吹得福康安一个哆嗦,心中忽觉今日之事必不好办,怔怔地站了一会。
一阵风过,吹灭了灯烛。
他走近承欢,捉起她一只手,细细摩挲她掌中那道伤痕,思潮起伏。见承欢闭紧双眼,嘴唇微抿,长长的眼睫一上一下地闪,似乎梦中仍在想什么发愁的事。又将她手攥紧了几分。
忽听承欢轻呓一声,“妈,妈,带我回家。”
这是南方人对母亲的唤法,满人一向称呼母亲为额娘的。这会听承欢这一句梦呓,他心中忽觉十分对她不起,长叹一声。
天大亮,他甫一睁眼,才发觉自己竟倚靠在承欢床栏睡着了,却不见承欢,忙道:“承欢呢?”
小如往双溪楼一努嘴,并不认真答他。他也不计较,跳将起来,风一般便往双溪楼跑,惊得小如将一扇窗开了又合。
他一气跑到双溪楼门外,心中有几分欢喜又几分害怕,定一定神,刚要推门。一个婢子上前道:“三爷,小姐读书时不让人打搅。”
他心里尚存着几分欢喜,对婢子也客气,道:“我知道,她往常从不拒我,你让让。”
婢子犹豫地道:“小姐吩咐了,她不愿见客。”
他的笑僵在脸上。
猛一推那婢子,他上前推开门。
阳光随着他动作,静静洒进门里,洒在正坐中央桌上看书的女孩脸上,只衬得她脸如凝脂,根根青丝随着微风在光影跳动。他当日见花无影侧脸只与承欢有三分相似,已是如醉如狂,这时亲见承欢,直呆在当地。
承欢只岿然坐着,无动于衷。
他呆了半日,跨步进去道;“多日不见,你又瘦了。”
承欢只若不闻。
“阿欢,不要嫁!”静默良久,他几乎是呜咽出声,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承欢才抬头看他一眼,“晚了,皇上口谕已下。”
“承欢,不要嫁!”他恍若不闻。
“你敢为我抗旨?”
福康安不语。
她淡淡一笑道,“郡王爷大好前程,不能为了一个小小女子抗旨不尊,你瞧,从前是这样,今后,自然还是一样。”
“承欢!”他上前抱住她,好字就卡在喉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是我不想带你走,我半生戎马,有自己的责任,且肩负富察家族的荣辱恩宠,怎可抗旨不尊?他犹豫着,软语道,“承欢,不要这样,我有我的责任,你看看我,你知道我也始终念着你,看看我承欢!”
她挣脱他,冷声道:“福郡爷,留神。”
留神?留神她名分已定,将为『人』妻。从此,他不能再将她拥入怀中。从此,她看他的眼光只会这般清清冷冷,像穿透他身体一直看向他身后永远也填不满的虚无。一生,便是如此了。他的身后,背负着整个富察家族的恩宠,却负不起一个女孩子爱慕的眼光,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从此,从此不再见我,要将我永远忘记?”
她沉默良久,道,“世事难料,十三年前,我初到京师之日也料不到今天的结果。或者就有一天,承欢要登门造府去求郡王爷帮助也未可知。”
“你要什么,给我说,我难道还能不给么?何须你登门造府去求?你当真这样恨我,就是将我杀了千刀万剐我也认了,又何必这样说,真比拿刀割我的心还疼。”
“我要名分,”她一双眼清洌洌地看着福康安,“你给的了吗?”
“除了名分,我什么都能给。你不要嫁去山东,我自安排人顶了你去,中间关窍我全部都能打通,只消一两年,便能将你接进我府里,永远留在我身边,我......”
“郡王爷,”承欢冷声打断他道,“你既给不了我名分,这话从此再也休提,你还是做你的军机大臣,一路发财升官,前途无可限量,我嫁进孙家做我的贤妻良母,山高水长,从今后不必相见,纵然相见,郡王爷也该叫我一声孙夫人。”
“承欢!”福康安气噎,默默不语,直等了半日才道,“承欢不是追名逐利之流,我知道。”
承欢冷笑,“哈,‘承欢不是追名逐利之流’,福郡爷将承欢看得太高了。哈哈,‘承欢不是追名逐利之流’。是啊,你傅公府多么尊荣,我只是江南一届民女,如何能堂而皇之成你福三爷的正妻?”
“你不是民女!”
“我是!”承欢大声道,“难道皇上能给我一个名分?难道你能给我名分?”
“承欢......”他仍不甘。
“走吧,郡王爷,承欢不是没名没姓之人,我娘犯过的错,我永远不会再犯。更何况,我七岁奉旨来京时,外祖便谆谆叮嘱,承家绝不可再出第二个不妻不妾的女人!旁的富贵名利,江南承家也有一些,只有名分,承欢绝不轻视!”
长久的静默,天地间只剩他二人似的。福康安叹道,“我如何不想给你名分,如何不想许你一生,可纵然接得你入府,皇上震怒,我能舍了性命,反正无承欢相伴,人生亦了无生趣。可我们富察家,不能因为福康安而蒙羞!”
她后退两步,久久不语。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朱唇微启。福康安只当她要对自己说什么,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却见她一口鲜血吐在胸前,胸口一片怵目惊心的红。
“三爷!”小如早在门外侍立半天,见承欢吐血,风一般跑进扶住,抽出手帕边替她擦口角血迹边哭道,“走罢!三爷!”
福康安长叹一声,“你是下定了决心......好罢!保重,阿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