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调整(1 / 1)
回国后要训练两个周才会迎来调整的时期。不过这时的训练相对比较轻松,和以往的魔鬼训练大不相同了。没了晚训,大家也就有了出去浪的足够时间。
薇曼在国家队的时间也不短了,对国家队集训的几座城却都不太熟悉。上海如是,北京亦然。她习惯在休息的时间待在公寓里看看书上上网,这点简单的休闲活动就能让她觉得足够满足。最多,就是有时被汤汤许小蓓拉出去看场电影,吃顿便餐,如此而已。
何奈一开始还征求她的意见,因为觉得自己选的地方有点太大众了。没想到随口说出来几个地方,薇曼都晃晃头明确表示自己哪里没有去过。他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没再征求她的意见,只笑着说“我这么带你出去玩,有种诱骗涉世未深少女的感觉”。
她只说:“只要是你陪着我出去,去哪里都可以。”
何奈在同薇曼相处的时候,与平日训练或者在媒体面前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姿态。他总会说出一些可爱的话,做出一些很可爱的事。
比如两个人在饭店悄悄包间吃饭,上完餐后的水果以后,薇曼本来要去拿那根香蕉,何奈就会看准她要拿的东西率先拿起来,仗着胳膊长举得很高让她拿不到。薇曼伸手去拽他的胳膊,却被他一下子揽过来,在耳边轻声说“亲一下就给你”、她嘟了下嘴巴,吻上他的脸颊,何奈很满意地笑笑,把手里的香蕉剥开拿到她手上。
当送到手上变成喂到嘴里之后,薇曼总有种莫名的危机感,觉得若是一直这么下去自己早晚会丧失掉在泳队培养起来的全部生活自理能力。
比如何奈去点杯果汁的时候。大多的时候只能是鲜榨果汁,运动员几乎是碳酸饮料的绝缘体。薇曼随手拿本杂志来看,不一会儿他拿着果汁过来,就会先在她手里放一块糖。大多数时候是冠生园的话梅口味。
何奈觉得这是他最开心的时刻。他之前谈过几个女朋友,有省队时泳队的师姐,也有高琳这样的青春模特,可她们都清一色的成熟,把亲吻这样的动作都做的驾轻就熟。而薇曼就是青涩而可爱的女孩子,有姣好的面孔和澄澈的灵魂,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点互动都会给他脸红心跳的感觉,以及去保护她的欲望。
训练了几天后放假回家,何奈回了上海郊区的家里——进入国家队后他的父母工作调动去了上海——父亲去了上海美术协会做顾问。而薇曼回了老家南城。
骤然分开的两个人并不适应,有空就在网上聊天。于是薇曼在家里最经常的状态变成了靠在沙发上看iPad或电脑,敲着键盘情不自禁地笑。妈妈时常疑惑地过来说“以前你不太爱看这些东西啊,这半年怎么了”,并几次试图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薇曼总能凭着精准的目力和敏捷的判断力眼疾手快切换到B站视频的画面接着乐,只是以后她把阵地转移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
母亲在睡前还跟父亲提过这事,表示怀疑薇曼在没见面的这半年里谈了个男朋友。父亲倒是心宽得很,在这种细微小事上坚决保持毫不过问的态度,实在听的烦了就顶上一句,女大当嫁,早晚是要走的,你在这儿操着心可没半毛钱的用处。
中秋节的时候泳队人的工资打到了卡上,于是又到了例行的吐槽时间。世锦赛的奖金发了下来,结果平时的固定工资少了一半。梁瑜戏称这是中秋节泳队领导送的一大惊喜,不知道回来那笔钱是用月饼还是什么特产小吃的礼盒来抵。
回队进行调整训练的时间到了。在宿舍整理内务的时候,汤汤忽地问了她一句,“我听人说你和何奈在一起,是真的么?”
她被问的猝不及防,“怎么了?”
汤汤把手里刚洗完的毛巾搭到晾衣绳上,“你没谈过恋爱,跟他在一块可得留点心长点手腕。这回世锦赛以后,追他的人只会多不会少的。”
她用手里的一把夹子把毛巾夹好,忽地自嘲地笑了下,“我又开始给你灌鸡汤讲经验了,你别介意啊。”
薇曼被她微妙的语气弄得有些不自在,她转身去收拾自己的桌子。汤汤很少用那种隐含讥讽的口吻讲话,特别那种口吻是半针对何奈的。
她常常觉得,何奈在不同人的眼里都是完全不同的样态,如三棱镜折射的光影在各个角落的投射。
某些媒体在何奈低谷的时刻用高高在上的伪圣母嘴脸描绘的他。
在何奈带病夺得金牌时兴致高昂报道的他。
能让自己过得开心感到总有一处可以依靠倾诉的他。
汤汤曾经在众人面前敬仰爱开玩笑的他。
还有汤汤刚刚不知是不是善意地提醒自己要长点心有点手腕对待的那个他……
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天下午她随手上了下微博,自己居然莫名上了热搜,前面加的title是“泳坛女神”。她费心想了一下,才回想起来世锦赛后参与的一个节目似乎是今晚播出。
何奈约她去一家小餐厅吃饭,他自己驱车带她去,桌子都是原木的材质,墙上铺的是浅绿的樱花文理棉纸。两人点了微酸的梅子酒和番茄汤底的火锅。她喜欢这样高温度的东西,平日里喝白水或果汁都要微微烫口,可能不太健康,却很能激励味蕾的敏感,羔羊肉哪怕是捞起来单纯地吃不加麻酱汁辣椒碎一类的佐料都足够肥美。
两个人回到车上,何奈扫了眼手机,没发动汽车。
“我们公开吧。”他忽地说。
薇曼觉得他脑子一定是坏掉了,他们原先都默契地不提这件事的,做节目或者采访的时候也用绝对坚定的口吻讲“我现在单身”。她一直在心里觉得,虽说谈恋爱的对象是喜欢了很久的人,可何奈作为几乎可以算是泳队的代表,自己这样渺小的人在这种事情上也许还是低调些好。
“你怎么突然那么说?”
他摇了下手机,“我也是刚刚刷下微博才突然这么想的。那么多人都那么喜欢你,我更要抓紧些主动点,才不会让你跑掉啊。”
于是两个人在车里拍了张照片。车里光线很暗,开了闪光灯,闪烁的一瞬间薇曼受了刺激眯起了左眼。看了看效果,倒有种自然而为的,别致的可爱在。她整个人都被何奈揽在怀里,长发飘散,笑容甜美。
此时的潘楠正被领导抓去和隔壁羽毛球队的卓翰吃饭,名义上是吃饭并联络一下友谊队伍间深厚的革命友谊,实际上是领导夫人的有意撮合。每当那位夫人暗戳戳地跟她讲这些事时,她表面上点着头说好,心里都在犯嘀咕,女人人到中年后操的心可真多。
卓翰三十六岁年纪,原先也曾拿过世界杯冠军,现在羽球队做男队教练。他离异,没有孩子,前妻是某个十八线小演员,几年前令旁观者都瞠目结舌地闪婚,后来两人相处不来,不到两年就办了离婚手续。
还真是随性。潘楠百无聊赖地想。吃饭的间隙她打量着卓翰,长了一张典型的质朴运动员的脸,退役后有些微的发福,但还基本保持在可控范围里。自然谈不上讨厌,但也称不上怎样一见倾心。
潘楠甚至怀疑,她还有没有那个精力与闲心再去爱一个人。她猜自己也曾经被蜜糖浸润的心已经被整个撕裂并撒上厚重的海盐断送过了。
大概是刚回国不久的时候吧,有次她没忍住,上网搜了攻略,给VPN充了钱,翻墙去看自己清空了的Facebook。她竟看到Jason的留言。
他再也没联系上她,只发了消息同她讲在国内不要太拼,自己一个人过得好些。
另外,又是一年中秋,他再没吃上过潘楠以前带给他的鲜肉月饼。
她反复地看Jason那段留言,一时居然有了打道回府的冲动。可冲动终究只是冲动罢了,就像用火折擦出几丝火星,便倦了麻烦惯了暗夜,挪了暗沉的蜡烛在床铺上躺倒一般。
只是自己那么决绝地同他告别,他居然还记得鲜肉月饼那样一点点的小事。倒不愧这个吃货的名声。她轻笑,为他不变的个性,也为自己刚才一瞬间竟然被感动到一塌糊涂的心。她改了Facebook的登录密码,胡乱点了一串数字,然后毅然决然地点了确认与退出。
她习惯这样的方式,既然选了矛盾的路径,不妨不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卓翰对潘楠的这套私服着装很好奇,让潘楠有些哭笑不得。她一直都是很俄罗斯女性风格的穿着,仗着身体好不怕冷,带训练外的时间基本都能穿短裙就穿短裙。这个深秋也不例外。在美国的时候她也经常穿了条灰色的短裙和这双过膝的墨蓝靴子去参与俱乐部里的讨论,弄得同事都以为她是生长在俄罗斯的华人。
吃到一半手机振动,她看到了薇曼与何奈的照片,两个人因了薇曼眯起的左眼和何奈悄悄比的剪刀手,多了种年轻的俏皮在。
他们在一起,据她自己的观察,倒是件意料之中的事。
她一直都很欣赏薇曼这个孩子,从进队做指导以来就是这样。
她想过很久,为什么对队里其他女孩儿都没有这种意义上的欣赏,或许是因为汤汤的太过随遇而安缺乏斗志,或许是因为许小蓓的单纯莽撞外加虚荣,或许其他人……
潘楠自认为是个理性远胜过感性的人,这种明明一句“眼缘”就能搪塞过去的事情,她却是不想明白不罢休。
越活越觉得鲁迅先生已经基本上把问题说了个遍。这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有些问题本来想不明白,想的多了看得多了,看别人看自己都变得越发透彻。
对薇曼的欣赏,源于那种难以言说的气质。温柔又坚决,明澈又成熟,乖巧又倔强。种种矛盾把她的个性填充成可人儿的恰到好处,显出了一种迷人的情调来。
自己同是个矛盾的人,只是种种个性在外掩饰的还算温凉,对亲近的人或是在自己心里却爆发的太过极端,极端的个性与环境命运相互碰撞,塑造出了一种注定了般的悲剧。
薇曼是个很幸运的人,应该不会有在矛盾里颠沛流离的痛苦。希望,她能一直好好的。
卓翰注意到她游走的神情,问她:“怎么了?”
潘楠回过神来笑笑,“没什么,一个队员的事,为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