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1 / 1)
春来积雪消融,柳絮抽叶,回去的路上,格外舒坦。
走官道,一路畅通,又因着坐马车,即使特意放慢了速度,还是只用了两月,便回了刺槐谷。
回谷的那天,下着绵绵细雨,料峭春风,马车驶进院子,莫苧就撩开了帘子,迫不及待地想下车。
“姑姑!是姑姑!”几个孩子高兴地跳了起来,指着莫苧欢喜地呼喊。
大半年未见,孩子们都长高了不少。
也不知道谷中事务如何,朱释邓吉又怎样了?
“马、马师兄也在!”
“在哪?”
莫苧带着笑,在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小心下车,一旁的马波涛早就在‘□□’那些许久未见的小师弟、小师妹。
其他人将马车上的行李卸下,搬入屋内。
莫苧心里有太多的事想马上就知道,却也只能慢慢来。
双儿也亭亭玉立、举止淑女了许多,少了些不识愁滋味,多了些女孩子的弯弯绕绕。
大约是因为她离了太久。
“姑姑,你终于回来了。”双儿笑着,红了眼。
“双儿,谷中可还安好。”莫苧挽上她的手。
“恩······尚好。”双儿迟疑了一会,随即点头应道。
“你先去让婶子她们准备点饭食,再让人收拾两间干净屋子,带着这几位军爷住下。”
“好。”双儿应下,转身往厨房走去。
莫苧领着孩子们回了大厅,马波涛则搭着五个兄弟,一边聊一边往屋里走。
莫苧刚安抚好几个孩子,正想去悔过堂看看朱释,那边马波涛就撂下五个喝茶的兄弟,走到莫苧身边,轻声问:
“姑姑,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拜见谷主?怎么也没瞧见他老人家啊?”
“噢,是这样的,谷主从你们走后身体就开始不好了,刚刚双儿说他喝了药已经歇下了,我们就还是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的休息吧。”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好久没收到他的来信了。”马波涛挠了挠头,小声嘀咕。
“恩,我已经让厨房做饭了,你们先坐着歇息一下吧。”莫苧转身去收拾桌上放的几个包袱。
“哦,姑姑你累不累?”马波涛刚反身走两步,又转头问道。
“不累。”莫苧笑了笑。
“恩,那就好。”马波涛也笑了起来。
莫苧趁着回房收拾行李的时候,跑到悔过堂去。
悔过堂这边已经长了许多杂草,去年荒芜的枯枝也没有整理,看起来颇有些萧瑟破落之感。
刚到门前,莫苧就看见邓吉叼着一根细竹枝,坐在门槛上逗狗玩。
“姑姑?”邓吉见来人是她,还颇有些疑惑。
“谷主在里面?”莫苧看着邓吉越发阴郁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安。
“在的。”邓吉站起身,一脚踹开半掩着的门,等着莫苧走进去。
莫苧是没想到,满屋子的杯盘狼藉,残羹剩饭,供奉着牌位的桌案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扫了。
大堂内并未看见朱释的身影,莫苧拐进他住的里间。
她以为他还像往常一样,坐在牌位前的蒲团上,念念叨叨着他的那一堆复仇大计。
屋内有股浓郁的酸臭味,潮湿又带着死气。
而朱释,就躺在床上,头发灰白,瘦骨嶙峋,双眼浑浊。
不过半年,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大师伯?”莫苧忍住令人窒息的味道,走上前,轻轻喊了朱释一声。
“···恩···”朱释□□一声,倒不像是在回应。
他慢慢转过头,看见莫苧的身影,蓦然睁大眼睛。
“是、是你!”他的嗓音破败而沙哑,声音听起来也不如从前中气十足。
“是我,莫苧。”
“哼,贱人,你还有脸到我面前来···见我如今这般样子,你就得意了······”
“大师伯,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在饭食里下毒害我,又让邓吉那条贱狗来砍断我的手筋,害我变成一个废人只能终日躺在床上······”
邓吉砍断了他的手筋?
莫苧心下大惊,赶紧上前掀开他的被子一看,果然,入眼是手腕上一条狰狞可怕的疤痕。
“怎么会这样······”莫苧不敢置信的低声呢喃。
“哼,师门败类,竟敢如此对待一谷之主······把我害成这样,你也不会有好下场,不得好死,死无全尸······”朱释说着说着神情又激动起来,骂咧的话也混混沌沌。
莫苧正烦恼着,就听见身后传来邓吉嘲弄的声音。
“谷主,此言差矣,我只不过是您养的一条狗,当然是要让您好好安享晚年,衣食无忧啊······”
“您看,如今这日子,吃喝拉撒都是我伺候您,多美满啊。”
邓吉双手环胸,跨着步子走进来,然后倚在门框上,阴笑着看着床上愤怒的朱释,一脸得意。
反观朱释,愤怒中还带有一丝身为弱势者的畏惧,只狠狠瞪着邓吉,却不敢再说什么。
看来邓吉没少虐待朱释,莫苧这下觉得有些棘手了,不知该如何处理邓吉了。
这个男孩子,似乎比莫苧以为的还要可怕,简直像一条伺服的毒蛇。
反正也说不清了,莫苧只好带着邓吉先离开。
等到马波涛瞧见她身旁的邓吉,还远远的伸手就打招呼,颇为热情。
邓吉却也只是笑着,语气阴沉地和马波涛聊些有的没的。
莫苧一脸担忧的一直瞧着邓吉。
这个孩子,一直以来,因着他太过阴郁,她没有过多关注于他,心中还有些愧疚。
只是,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
等到人都在餐桌坐齐之后,莫苧环视在座的人一圈,缓缓开口。
“我的身世和这里的许多孩子一样,没有了父母,亲人,没有家。我在世间流浪很多年,后来我发现,刺槐谷其实就是我的就是我的家。”
十来个孩子看着她,马波涛看着她,邓吉也看着她。
莫苧沉吟一下,继续说道。
“家是一个温暖的地方,像是冬夜寒风中的一盏烛光。”
“家是那个不束缚你,让你自由闯荡,却永远在那个,等你累极归来的地方。”
“我们今天才回来,虽然我尽说些不好的,但是这么多年,我看着你们长大,真的把你们当成我的亲人,我的孩子。”
“其实,这顿饭,就是散伙饭,报仇并不是你们的事,也不是你们的责任,这个地方困住了太多人,如果你们想走,完全不用再顾虑些什么。”
“姑姑······”双儿看着她,神色慌张。
“如果想留下,就要把刺槐谷当成自己的家,绝对不能做任何,对不起家、对不起我们的事情。”
“我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吗?”
许多人低下头,有些犹豫也有些难过,只有两三个人轻声应着‘明白了’。
“邓吉,你明白了吗?”莫苧抬头,看着不辨情绪的邓吉。
“姑姑什么意思?”邓吉眯了眯眼,皱眉看向莫苧,那神态,竟有几分像莫三。
“这些年,你是不是在刺槐谷过得并不开心?”
邓吉迟疑了一会,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刺槐谷对你来说,是不是一个只给你一张床睡觉,给你一口饱饭吃的地方?”
邓吉没有再表态,只是直直盯着莫苧。
“你···是不是恨朱释?”莫苧神情严肃地问道。
邓吉蓦然就瞪大眼睛。
“还是说,你想变成第二个···朱释?”
“像他那样,恨着别人,恨着这个世界,然后余生都郁郁寡欢,处境凄惨?”
莫三他,虽然也在恨着,但是又有些不一样的。
“你一直是个聪明人,要不然当初朱释也不会那么看重你,我相信,你会想明白的。”
邓吉看着她的双眸,一个平静如水,一个翻涌骇浪。
良久,他低下头,脸色青白得像游魂。
“好了,说了这么久,大家都饿了吧,快点吃饭。”莫苧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筷子给身边坐着的孩子夹菜。
马波涛抬头看了邓吉两眼,神色像是有些疑惑。
一顿饭吃下来,气氛十分安静,莫苧心下回转万千,想着日后怎么面对朱释。
吃完饭莫苧在收拾桌子碗筷,瞥见邓吉慢慢踱着步子走了出去,而马波涛也追着他出去了。
莫苧回到自己房间,打扫整理一番,就洗了个澡,此时已经天色渐暗,莫苧坐在水池边,看着水里的小蝌蚪游来游去。
不知何时,马波涛静静坐到了她身边。
良久两人都没开口,看着熟悉的风景出神。
闷热的天气,没一会就有蚊子‘嗡嗡嗡’叫着在耳边扰人了,莫苧站起身,准备回房。
“姑姑,我知道谷主的事了······”马波涛艰难的开口,怕是怎么也想到,当初看起来强势无比的师父,如今竟然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们自己都有错,却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莫苧把手放在他肩上,安抚他。
“如果谷主不在了,我该怎么办?以后也要离开刺槐谷吗?”马波涛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神情有些迷茫。
“不,波涛,不管你在哪里,刺槐谷永远都是你的家。”
马波涛看向她,目光闪闪。
“谢谢姑姑。”
“傻孩子······”莫苧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不管谷主在不在,或你离开刺槐谷与否,你以后都会娶妻生子,成立自己的家庭,那些才是你一辈子要挂念依靠的人。”
“恩,还有姑姑。”马波涛笑了起来,又变成那个大大咧咧的边塞汉子了。
“好。”莫苧应着,心里却想。
还是不要挂念我罢。
过了两天,马波涛一行人要返回军营,下着小雨的清晨,莫苧撑着伞,送他们到谷口。
拎着包袱的人还有沉寂两日的邓吉。
邓吉阴郁的脸已经看不出那般带着狠毒邪意了,平平淡淡的模样,一言不发地站在马波涛身旁。
从今往后,他就要去江湖闯荡了,或许能有一番作为名扬天下,又或许···在险恶的世间随波逐流,日渐腐坏。
“就送到这里吧,下着小雨,容易染风寒。”马波涛咧着嘴说道。
“好,你们自己路上小心。”莫苧看着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