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雪已落(1 / 1)
魏连朔闻言只道他是埋怨自己没有守诺,他对门里的人说,你莫生气,一言难尽,你且把门打开我细细说于你听。
穆言听他语气低微,几乎就要心软,但自己已经下了决心不与他来往,若是开了门,看见他,肯定又会动摇。他扶着门,一时心里没了主意。
魏连朔见门内没了动静,一偏头,看到了林家的围墙,心想,已经爬了一回,便再爬它一次又如何。随即搬了路边的石块当做垫脚,一个纵越就爬上了墙头。
他坐在墙头,一眼就看见了背靠着门的穆言。
看见他,便觉得欢喜。
他笑着道,穆言。
穆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循声看向左侧,那墙上坐着的可不就是魏连朔么。
西城落雪,自然是处处都不曾放过的,那墻上也堆满了厚厚的雪,魏连朔这就如同坐在了雪堆里,手指也尽埋于雪中。
穆言看的心惊,他知道他一向胆大妄为,却不想他竟如此胡来。
魏连朔看他转身就跑,心里正委屈,却见穆言从屋里端了一把椅子朝这边走来,心里便又得意了。
穆言把椅子放在他脚下,扶好,道,你快些下来,仔细别摔着。
魏连朔脚踩着椅子,再落到地上,也许是雪的缘故,他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穆言一把便抓住了他的衣袖,魏连朔看着胳膊上的手,心里兀地升腾起许多情愫,将人揽过来,实实在在的搂进了怀里,久久不愿松开。
直到此刻,他才觉出心底冒出的情意。
这许多日来想见未曾见的思念,早已在他心底筑起一座城墙,里面住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穆言。
正是此刻他怀里的这个人。
穆言。
屋内。
昨夜大雪,穆言便没有做桂花糕。
他将煮好的油茶递给魏连朔,又烧了热水,端了盆,俯身便要帮魏连朔脱鞋。魏连朔一惊,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穆言却木着脸打掉了他的手,道,坐好。
穆言知他在自家是不做这些事的,况且,他为看他,手指已经有些冻肿了,便让他抱着热茶暖手。
魏连朔没见过他这么严肃,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穆言已经俯身,缓缓的脱掉他已然湿透的鞋袜,看着他冻的通红的双脚,心里有些心疼。他是魏家占尽恩宠的小少爷,要什么没有,何必遭受这样的苦呢。
那会儿在雪地里感觉不到双脚哪里不对,此时沾了热水才觉得双脚火辣辣的刺痛,魏连朔生的娇气养的金贵,才沾了一点热水就不愿继续,穆言只好狠心按着魏连朔的双脚直接放到了滚烫的热水里,魏连朔下意识就要踹,因是穆言才忍了下来。
片刻后,冻脚适应了热水,竟然觉得舒服得紧。
他回过神来,这才想起穆言也陪着他挨了烫。
放下茶碗,他拉起穆言的手。
只见穆言的细长手指已经起了冻疮。也是,西城的寒风从不饶人,穆言每天做买卖,每一文每一钱都是靠这双手赚来的。
他想到穆言一人迎着寒风出去卖桂花糕,就心疼不已,把那双手紧紧握住,不想让他再吃苦。
片刻后,魏连朔开口道,父亲不知从何知晓了我日日来你这,将我关了禁闭,学堂也不许去上,阿六阿九一并被罚了,见不着面。
穆言听他解释,默默不语。
他接着说,你道我心是牵挂着你的,这些天来坐难食寝难安,着实不好受。
魏连朔看向穆言,眼神在无声地问询,你呢。
他又何曾好过。
本来一个人的日子,风里来雨里去已经惯了,突然出现一个人霸道的挤进他的生活,他面上推拒,心里却渐渐暖了。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去日苦多,既然尝到了甜的滋味,谁又愿意再去温那来时的苦呢?
只是这话,是不能说于魏连朔听的。
魏连朔见他不应,又接着说,亏得这场雪,家人起的迟,我这才寻了空子来见你。你心底想必也曾埋怨过我吧。
穆言想起了这这日的失魂落魄,面上一赧,挣脱他的手道,不曾。
魏连朔见他面色微红,嘴上却依然不肯承认,也并不勉强。只说,没关系,我想着你就够了。
他这话说的直白,听在穆言耳里是苦甜参半。他是那城中旺族的独子,而他是卖糕的小贩。如今他对他袒露真情,而他又能用什么去接住这一片丹心呢?
他默默背过了身,道,这有违伦常,背乎情理。
魏连朔听这话倒是气笑了,他说,你知我本来就不是那墨守陈规的人,何必拿此话来压我。
穆言不答,转身给他拿了毛巾,又取来一双新鞋与他穿上。
魏连朔站稳了,拉住穆言要去收拾东西的手,强迫他转过身看着自己,说,我不要你做出那山盟海誓,我只问你,你这里有没有我。他指着穆言的心口问。
这要他如何做答。
若他心里没他一点半分,又怎会接连数日精神难振,连林大爷都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连连问他是否身体又不适了。
若他心里没他,又怎会夜里频繁梦见一个人的脸,梦见那墙角下牵连的手,梦见那他肆意潇洒的声音,他说,穆言你可记好了,我叫魏连朔。
屋外寒风阵阵,吹的那门吱吱作响。
一片静默间,只听穆言开口说:
“自古以来,只听得那佳人才子两情相悦的故事。那汉朝哀帝,只因偏宠董贤,落了个断袖之名,后世的卫灵公,也因分桃于弥子瑕,被后人称作分桃断袖之癖。总都没留下甚么好名称。古人尚且如此,又哪能图了眼前的逍遥而不去顾那日后的营生呢?”
魏连朔这便又急了,他说,穆言,你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那些人,已经死了几百年了。死人的事,是拿来听的。
穆言被他说的噤了声,埋过头去,魏连朔见他脸色发白,嘴唇紧闭,身子亦是微微颤动着,终不忍逼他。他轻轻环着他,把下巴放在他的肩头,道,天有天的道法,人有人的活法,就算这天塌了,亦有我先顶着。你又何必担心。
穆言闭眼不答,将手捧起轻轻的碰触了怀抱着他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