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橡树物语（1 / 1）

春阳初升，晨风清凉。阳光漏过树叶缝，透到安琪的脸上，印上一个个小小的，圆圆的光斑。

漫天大雪，安琪就躺在一棵大树下。树承受不起雪的重量，啪啪，雪球掉下来砸到安琪身上，又冷又痛。可是安琪没有力气挪地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任由雪落到她身上，把她变成一个雪人，然后雪不停地下，堆积在安琪雪越来越多，把安琪埋掉。在雪墓中，安琪闭着眼睛，世界一片黑暗，一片寂静。

她想，这个地方，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呢？她想逃，没有力气。只好让回忆和梦魇，把她吞没。有力气之后呢？又觉得没有必要了，逃不开的，那一天。她还是埋在这里好了，与父母同沉睡在同一片土地。与他们永远同在，从不曾生离死别，再不会只留下自己一个人了。脑袋突然什么也想不了，难得的宁静。

夜色中，是欧阳辰踽踽独行的身影。他找遍了大街小巷，没有人。那个天使不是安琪，他敢肯定。但是安琪去哪儿了？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必须找到那个天使，弄清楚。假如……他不敢想。半个夜晚，他穿越了半个城市。来到城市另一端，突然想起在人间第一次见到安琪的地方。

看到树掩映着的白色的别墅，就是这儿。房子修成后，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了。院子里长出了小草，青青绿绿的，带着一颗颗露水。还不是很密，不过很快绿绿的草地很快又会重新出现。橡树又走过一个冬季，树上点点青色，他又抽了新芽。地上掉了许多黄叶子，顺着叶吹吹拂子看去，树下的是……欧阳辰忘记了呼吸。

她躺在那儿，淡金色的长发散了一地，身着他为她准备的白裙，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在阳光的投射下，神态安详。树枝被微凉的晨风吹拂，有偶尔坠落的露水砸到她的脸上，身上。在她脸上留下淡淡水痕，湿了她的裙子。也没有丝毫动摇。她的发上，睫毛上也沾上了小小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她该是在这躺了一夜了吧！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欧阳辰无比惊慌，就像此刻她已不在人间，去了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到不了的地方。欧阳辰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叫醒她，把她抱起来，走进屋里去。怀中的她面色如此苍白，全身冰冷，如果不是她还有微弱的呼吸，欧阳辰都以为她早已死去。

“安琪，快醒醒。”安琪在雪下，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安琪，你快醒醒。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救蓝天雨。可是你怎么就答应了帮我救了她。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我对你又有多么内疚。让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他自顾自地说道。“还有这次，你明明可以走的，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了救我们，你甚至变成了另一个人。你拼尽全力帮助我，可我呢？却一次次让你受到伤害。”沉默了一会，他又道：“本来我已经下定决心离你远一点，不让你卷进我的麻烦中来。也许我不该再见你的，这样你可以顺利地回到天堂，完成你的梦想，当一个天使。”他拉着安她的手，郑重道：“只要你醒过来，不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什么都愿意做。可以离你远远的，不打扰你的生活。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看见我。求你醒来，虽然答应离你远远的，但要让我知道，你过得好好的，很快乐。”

“如果，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安琪。”他把脸埋在她的手心，低声哭泣。

他的话，安琪都听到了。她感觉很奇怪，想睁开眼，身体却不听使唤。所以她只能听他又哭又笑地说了许多话。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开始她是因为蓝若昕，她人虽不那么招人喜欢。一个小姑娘被抓走，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事啊！如果是自己，情况要好一点。后来，欧阳辰陪着蓝若昕一起去，蓝若昕不会出什么事，毕竟她是蓝天雨的妹妹嘛。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呢？为什么不直接走掉呢？昨天欧阳辰对她说的话，明知他是好意，不想连累自己。可是，她不大开心。所以，他说什么傻话，什么叫离她远远的，这是嫌弃吗？什么叫我不见了，他该怎么办。难道不是与蓝天雨结婚，过一辈子吗？

她憋一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想吼在她面前，胡说八道的人。但看到他的眼睛红红，眼袋很重，面色憔悴。衣服还是昨天的那一件，不过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还从未见过欧阳辰如此狼狈的一面。

本以为，看到她醒过了，欧阳辰应该很高兴才是。他如临大敌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欧阳辰才开口：“你是谁？”

安琪明白了，他以为她是别人！眨眨眼，神秘兮兮道：“你猜啊～～”然后认真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等他的答案。

欧阳辰一下就明白了，她就是安琪。心里的大石头落下。觉得她的样子可爱极了，他摸摸安琪的头。“我知道了。”

安琪大吃一惊，满脸不敢相信。“我还没说，你怎么就知道了！”

难得她这么呆萌，欧阳辰起了逗弄的心思。他靠近她左耳，低声道：“你认为我怎么知道的呢？当然是你告诉我的呀！”也没错，就是安琪自己说的。

安琪想自己什么时候告诉他的，醒来就那么一会儿，还能记错了不成。看到他促狭的笑容。明白了，他戏弄自己呢！生气地推他一把，扭过头，不理他了。早知醒过来，就要被他欺负。还不如睡下去呢！

安琪洗了个澡，换好衣服下楼。没看到欧阳辰，桌上摆着一份热粥，两个馒头，是欧阳辰准备的。安琪嘴上抱怨，他就只会弄这些东西。心里却甜甜的。

安琪看一眼，确实有点饿了。粥细滑爽口，味道好极了。吃完，肚子饱了，身体也暖和了，连带心情也好了起来。

安琪看到欧阳辰，站在院里的那棵树下。他也看见了安琪，向她招手。

欧阳辰站在树下，向阳的一面，虽然逆着光。安琪可以看见，他温柔的笑容，专注的眼神。他的目光似是穿越几个世纪，沉甸甸地落在她的心头。受了蛊惑一般，安琪走到欧阳辰的面前，走啊，走啊，直到几乎贴到了他身上，停了下来。安琪一愣，很不好意思地后退一步，抬头看树，缓解尴尬的气氛。欧阳辰压下抬起的手，欲搂她腰的手。

“这是你种的树吗？”抚摸粗糙树干上得刀痕问。同样的位置，安琪曾经淘气地留下同样的记号，只不过那个要浅一点。

“不是，这是一棵在火海中幸存下来的树。本来我修这房子时，这棵树黑黝黝，光秃秃的，我以为他死了。动工的时候，要把他挖掉。我发现他长出了新芽。”欧阳辰摘下一片新叶放到安琪的手心。“这是一个奇迹。”

安琪认真地看着树，这真是当年的那棵！好像看到了亲人，安琪几乎热泪盈眶。在心底默默地对树说。谢谢，你活了下来。一片树叶落到安琪的头上，似是树的回应。他在安慰这个在外流落多年的孩子，回来就好。

欧阳辰为安琪拿下叶子，“其实，很多时候遇到克服不了的困难，我都喜欢回来。这儿有棵树，他经历过风雨，始终不倒。有个智慧的老人，他慈祥而包容。”把树叶递给她道：“希望他能给你同样的力量。”

安琪接过树叶，和那片新叶一起收起来。“会的，你不知道，我感觉他就像是我的爷爷一样，虽然，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爷爷。”

欧阳辰点点头。“你知道，这房子的故事吗？”

安琪想想道：“我知道。多年以前，一对夫妇抱着它们几个月大的女儿，来到这里，从此定居。他们夫妻恩爱，女儿虽然淘气，但他们很爱她。”安琪停顿一下，压下心里的悲意。“可是，一场大火毁了一切。”

安琪的情绪全收眼底，欧阳辰不动声色道：“是一个朋友，请我帮忙修的。她说要和以前一模一样，我根本不知道它以前是什么样的，可把我难住了好久。”

安琪四顾，笑道：“可是，你做到了。”

“知道为什么要和以前一样吗？她说，让一个傻丫头能找到家。”说完，看到安琪眼里就快流出来的眼泪。“欢迎回家，傻丫头，安琪。”

安琪的眼泪一下子就决堤而下。欧阳辰把安琪抱入怀中，任由她放声哭泣。

下午，欧阳辰买来鲜花，陪安琪去为父母上坟。这么多年，安琪还是第一次到父母的坟前。她甚至不知道她的父母就被葬在离老宅不远的墓园里。

安琪埋着头，一句话不说，跟在欧阳辰身后。

“到了，安琪。”欧阳辰指指两丛矮柏树之间的一块灰白色很普通的墓碑。上附了张死者的灰白照片，他们一脸安详看着安琪。书亡者的身份，名字，述了生平。旁边里写着，女安景然敬立。

欧阳辰把花递给发呆的安琪：“安琪，你可以跟他们说说话。他们一定很高兴你来看他们。”

安琪盯着那张黑白照，急切要把他们记住。她几乎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想起时，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只是刻骨铭心的伤痛摆脱不了。可是，越看，安琪越觉得不真实，照片里他们的眼神是空洞的。他们的肉体毁灭了，魂也早已远去，安琪再清楚不过。

安琪把花献上，对欧阳辰说：“我们走吧！”转身就走，几多萧索，几多落寞。

欧阳辰拉住她：“等等。”他为他指指隔壁墓碑前久久默哀的男人。说：“其实，现在人们不相信神，也不相信天使，但他们会相信死去的亲人和爱人会永远陪在他们身边。尽管他们不会口头同意，但他们潜意识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们会梦见死去的人。安琪你也这样的，这是你梦魇的根源。安琪别否认它，虽然这样不能让你的父母复生，但至少让他们活在你的心里。别忘了你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他们还活着，因为你的思念，你是他们来过这个世界最好的证明。”

安琪沉默地没说话，欧阳辰继续道：“如果你爱他们，你该爱他们所爱，为他们完成未了的心愿。”

安琪回头看欧阳辰，一脸茫然：“他们并未留下遗言。”

欧阳辰笑笑：“不需要什么遗嘱，遗言。你想他们生前最爱的谁，死去时最不舍，最担心的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所以啊，你唯一可以为他们做的，就是好好爱自己啊！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是他们最希望的。他们最不希望的就是他们的死带给你伤害。不想你因为没有他们的照顾，护佑，而过得不好。所以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吧！”

安琪回头，眼里焕发光彩，紧皱的眉头彻底绽开。仿佛重获新生。郑重道：“知道了，更要快乐幸福。”

安琪破茧，获得了新生的力量。欧阳辰真的很高兴，也放心在那些自己不能陪伴的日子，安琪也会过得很好。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