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弃身刀锋端(1 / 1)
李信和虞楚昭头对头躺着,两人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虞楚昭声音突然一顿,接着狐疑道:“李大哥怎么会在咸阳城?”
李信顿时失笑:“这会子才想起来问?大哥还以为你早猜到了呢。”
虞楚昭嘟嘟嚷嚷着睁开眼睛:“这我怎么知道?话说……这腿又不长我身上。”
这话有点插科打诨的意思,李信便知道虞楚昭必定是猜到原因了。
李信眼睛微微眯起来,反问:“你能不知道大哥为何跟了你一路到咸阳来?”
虞楚昭确实隐隐猜出了,却故作不知状:“小爷当真不知道……”
李信叹气,翻个身:“那便当做不知道吧。”
一会儿后,在李信都觉得虞楚昭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却听见虞楚昭的声音响起来。
“你在军营里头听见我和周殷说的话了,也猜到小爷的计划是什么了。”
李信肃然,爬起来盯着虞楚昭又闭上的双眼:“那你可是想好了”
虞楚昭不回答,岔开话题:“周殷也猜到小爷想做什么了,他问那三点,不过就是想推卸责任,叫全军上下知道,这歹毒的计谋是我出的,和他没有半点干系。”
李信摇头唏嘘一番,,一会儿又道:“这不比你上阵杀敌,输赢一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算不上造孽,最后充其量也就是杀俘,那死的也都是当兵的。”
虞楚昭道:“所以,李大哥你是来劝阻的?”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自嘲道:“算不上,大哥知道,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你就当大哥是白问一句。”
虞楚昭点点头,侧过身看窗户纸外头隐隐透进的光亮:“你能理解就好……本来怕你们觉得我歹毒。”
李信抬手摸了摸虞楚昭柔软的头发:“莫多想,睡会儿吧。”
天光大亮,虞楚昭冒着雨,策马回营的时候,大军已经拉练结束,正吵吵嚷嚷的开饭。
英布蹲在一树桩子上,单手拖着碗,就着雨水啃里头的小菜,时不时咬一口杂面馒头,见到虞楚昭回来便龇牙一笑,末了继续低头吃饭。
虞楚昭心里有点酸,想到刘季手下的将领士兵待在江南吃香的喝辣的,自己这头的将校却吃的这个。
“他们不在意。”李信策马赶上来,视线扫过在雨中用朝食的将士:“他们心中,项羽就是战神,战无不胜,他就是他们的信仰。”
虞楚昭点点头,叹息:“一将功成万骨枯。”
李信侧目望身边策马的少年郎,在他身上看见了一种神性的悲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道:“你自去帅帐吧,大哥先回帐去。”
帅帐内,项羽一动不动的坐着,和虞楚昭离开的时候一样。
魔神的金色的幻身立在项羽身后,全身不断迸溅着火苗,不断的将灰烬扬起来,整个帅帐中闷热的叫人窒息。
“你可知道你手中的是什么?”魔神的声音中带着金属的质感:“你心中清楚,只是你不想承认而已,把它吃下去,你便可与天地同寿。”
项羽缓缓的摊开手心,重瞳中倒映出一颗圆滚滚的珠子,不及他的指甲盖大,黝黑的色泽中时不时闪过翠绿。
这正是虞楚昭那日从帝陵中带出来的那珠子。在骊山的时候被项羽一掌拍掉了,虞楚昭也没放心上,只以为是丢了。
项羽动作快,虞楚昭根本没注意到,这珠子其实被项羽转手收进了袖子里。
“这是做什么的?”项羽心中大致已经猜测到了。
魔神道:“你已经知道了,问孤做什么。”
项羽将珠子重新收进一匣子里:“爷用不着。”
魔神却冷笑:“你不想陪你那心上人天长地久?”
项羽沉默一会儿,道:“爷只要陪他这一辈子就足够,再多,不敢奢望。”
“项羽?你和谁说话?”
魔神的幻身倏然消散。
军帐外头响起虞楚昭的声音,然后,一只修长的手将军帐帘掀开,虞楚昭湿漉漉的脑袋钻进来,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将帅帐中扫视一番,面露疑色。
风从帐帘的缝隙中透进来,将屋内的闷热吹散。
项羽对虞楚昭招招手:“来让爷抱会儿。”
虞楚昭心情倏然就好了起来,又笑眯眯了,拖长腔故意羞怯道:“侯爷莫着急,先叫小爷洗个澡先!”
项羽剑指虚虚一点虞楚昭的鼻尖,笑骂:“你个小流氓!”
虞楚昭对项羽做个鬼脸,扭头出去自拎了桶水进来,哼着小调儿转去屏风后头洗澡,不多时里头就传来聒噪的声音:“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噢噢噢噢~”
项羽被吵得思考无能,绕去后头替虞楚昭搓背,手一碰到水就蹙眉:“这么冷的天用凉水?”
虞楚昭无所谓:“又不泡着,涮一涮就出来。”
项羽毫不犹豫的将人提提溜出来:“好了,熟了。”
虞楚昭埋在项羽结实的胸膛上笑的直打颤,整个人没骨头一样往下溜。
“凉水怎么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你?”
项羽无奈,喝道:“站好!”
虞楚昭静默一秒,接着大笑:“恼羞成怒了你?”
项羽抿着嘴唇不答话,将人擦干了才道:“爷没你伶牙俐齿。”
虞楚昭哼哼唧唧的,光溜溜的被项羽抱回榻上用被子蒙住。
项羽隔着被子搂着虞楚昭,一会儿,便听见怀里人轻微的鼾声,显然是累急了。
梦中,虞楚昭再次来到了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雾霭中,这里仍旧是死寂一片,没有半个人影。
“轰隆隆”水声从虞楚昭的头顶上传来,虞楚昭一愣,抬头的瞬间便被铺天盖地的水流席卷而去。
无数张牙舞爪的尸体在水流中死死的瞪着一双泛白的眼睛瞪着虞楚昭,腐烂的手撕扯着他的身体……
虞楚昭惊醒,帅帐中昏暗一片,显然已经是到了傍晚时分。
呆呆的在榻上坐了一会儿,虞楚昭觉得梦境中那些死尸便是将要被牺牲掉了的下游的百姓。
强烈的内疚在心脏中翻腾,抽动了胃部,虞楚昭难受的趴在榻边干呕了一阵,末了起来喝水。
项羽不在帐中,虞楚昭料想他是去了中帐,便套上衣裳往外走。
中帐内突然传来一声掀桌子的声响,虞楚昭脚步一停,下一秒就听见了项羽暴怒的声音。
“一个个都知道凿冰放水的计谋好,又一个两个的装作不知道,或者就是去问虞楚昭能不能确定要这么做!你们以为自己是在干什么!?啊!?”
虞楚昭愣在原地:“他……什么都知道……”
里头不知道又说什么了,只听见项羽又是大骂:“劝戒?你们不过就是想将自己这些责任推卸给他!你们谁能替他分担这罪责!?千万性命谁来背!?你们谁又肯背这骂名!?”
“此事莫要再提!谁再多说一句,侯爷就取谁的命!”
虞楚昭摇摇头,默不作声的又往回走,世间有人如此对他,此生足矣。
等到项羽回了帅帐,只见虞楚昭仍旧窝在被子里头,一副睡的迷迷瞪瞪的小样儿,见项羽进来,便软绵绵的将手一招,接着往被子里头一钻,蒙头继续睡。
目光在案几上扫过,笔墨还在原来的位置上,但墨色却新了点。
项羽心中有数,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径自去洗漱,末了回来抱着虞楚昭睡觉。
这夜,武关中一万大军悄然离营,直奔黄河岸边而去。
周殷坐在马车里,捏着手中的锦囊,想到项羽今儿说的那番话,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滋味。
半道上,只见一小孩牵着个毛驴打山脚下上来,周殷便将帘子挑开:“小孩儿!大半夜做什么呢!?快下山去!上头不能走!”
甘罗仰头就看见一张海象脸从马车窗里伸出来,吓一跳,一会儿方认出个人脸来。
“海象莫乱说话!你走得,我就走不得?你打山上下来,我却上不得山去?”
周殷嘴角一抽,这说话和虞楚昭有的一拼:“你……”
甘罗不耐烦道:“虞楚昭是不是也觉得你像海象?让开吧,不叫你亲自凿冰去就不赶时间是呗?”
周殷立马知道是自己人了,讪讪的叫车夫将路让开了,再转眼,却平地不见了甘罗的影子。
周殷惶恐,知道这是遇见了不知道哪路的仙家,又想到虞楚昭和这仙家认识,拿着锦囊的手就有点打哆嗦了。
“快……快走吧,办正事要紧。”周殷催促着,一会儿又问:“我长得真像那什么海象?”
赶车的差点给车赶到悬崖下头去,头也不回道:“属下……属下未见过海象……”
这天夜里,虞楚昭又沉进了那个熟悉的梦中,只是这次,那站在鬼谷子和吕不韦身后的巨人更加清晰起来,并且更加面目狰狞。
灰色的流动的雾气死寂一般笼罩着,一时间,虞楚昭觉得自己再度进入了虚无之中,没有光影,没有声音,万古不变的混沌之中,只有他一人。
梦的结尾,依旧是项羽冷漠的脸,依旧是那柄万鬼朝皇,依旧是痛彻心扉的疼痛,依旧是被长刀分割的身躯。
虞楚昭已经做好准备从这个真实的不像是梦境的梦中醒来,但是这次,梦境并没有在这里结束。
灰雾散开,虞楚昭宛若在九天之上俯视人间,只见山峦崩塌、江河倒灌,神州大陆瞬息间分崩离析,沉入了一片灰色的混沌之中。